顏歌被安頓在洛刑天的那輛雙駕馬車上,在軟榻上略躺了一會兒,覺得好多了,便緩緩睜開哭腫了的眼睛打量著四周。
這馬車內簡直可以媲美一所華麗雅致的小房間了,空間雖不是特別大,但足夠能放置下一張可供休憩小睡用的軟榻,上面鋪著黑色的貂皮和暖和的被,除此之外,還有一張低矮的小寬桌,一張方凳,桌上有棋盤、茶具、燭火、以及書籍。
顏歌安靜地看著,半響才發覺這車內的東西,除了書籍,其餘一切皆牢牢地被釘住,完全不會隨著馬車的行駛而搖晃。
她好奇地伸手拿起一枚棋子,才發現桌子及棋盤全是用磁石所造而成,而棋子、茶具和燭火等等,皆因所制的材料中含鐵才吸附其上。
正看著,突然車稍稍停進,接著厚重的簾子一掀,洛刑天進來了。
「好些了嗎?」他手中拿著水囊,遞向榻上那只「紅眼小兔子」,眸光全是柔情,「喝點水,好好休息。」
顏歌默默地接過,將手裡的棋子輕輕地放回桌上。
洛刑天坐在那張方凳上,看著她,微微笑道:「我們先往巴丘找大夫瞧瞧去。」
顏歌不說話,耳畔聽看馬車的軸轉吱吱呀呀的響,心底一片茫然。
「皮家醫捨」的福祿壽三兄弟在看到洛家的人馬後,難免又是一陣手忙腳亂,三人慇勤地站在馬車外,準備恭候洛刑天下車。
「爺,您不是回大都去了嗎,怎麼又返回這鬼地方來了?」皮有福畢恭畢敬地問。
「爺,您是不是覺得小的兄弟三人還有些本事,同意小的們跟在爺身邊了?」皮有祿滿懷期待地問。
「爺,這位是……」皮有壽滿臉疑問地問。
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向被男人親自抱著下車,又緊摟在懷中,裹著黑色披風的嬌小身形,這麼寶貝,究竟是什麼人啊?
當進了醫捨,洛刑天將懷中那顯然已經睡熟的人兒輕輕放到榻上,生怕驚醒似的,頓了頓,大概是嫌醫捨的被褥髒,又展了自己的披風搭上,才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當皮家兄弟看到榻上那張似曾相識的嬌顏,一個個瞠目結舌起來。
這不是那個二手小娘子嗎?前兒不是不見蹤影了?搞了半天原來還跟著爺啊!
洛刑天也不多話,口中淡淡地冒出兩個字:「看診。」
「是,爺。」
皮有福替那小娘子把了脈,揚了眉頭,又叫兩個弟弟也上來診斷一番,洛刑天見狀,心裡不免焦慮,「是什麼病?」
「不是病。」皮有福躬身對洛刑天道:「是喜脈。」
「小夫人因懷有身孕,氣血不足,加上勞累,身子有些虛弱。」皮有祿補充道。
不曾預料的診斷結果,使洛刑天有了片刻的怔愕,震驚的神情破天荒地出現在了他臉上。
「她有了身孕?」他口中重複一句,臉上的神色不知是喜還是驚。
「是的,爺,小夫人已有兩個月的身孕。」皮有壽趕緊道:「爺請放寬心,小的們馬上開幾帖藥,讓小夫人調養身體,保證不出半點差錯,平平安安地產下爺的子嗣。」
「恭喜爺!」洛家就要有小主子了!圖穆樂得咧開了嘴。
厲眸射出炙熱的光芒,奇異地柔和了冷硬的線條,只有洛刑天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有著更熱烈一團的火焰,那是一種強烈到他完全不能自己的狂喜片刻都不耽擱,他立即下令起程連夜向烏托趕去。
世事變數太多,還有種種無法預料到的危險,他不能再讓這人兒有任何差池或者離開自己,只有到了洛家的勢力範圍內,他才能安心,星夜下,二十多人的馬隊行動迅速地穿越沙漠。
與洛刑天的喜悅不同,顏歌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的消息時,卻整個人都懵了。
懷孕?怎麼會這樣?
她蜷縮在馬車的軟榻上一動也不動,久久無法回神。
「你的身子太柔,需要好好調養,知道嗎?」洛刑天握住她的手,卻被她一聲不吭地掙脫。
「你……不高興嗎?」他試探地問。
她還是沒有回答,一直睜著的大眼裡空洞無神,好似望著空氣中不存在的物體,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洛刑天心底湧起一陣失落。
難道……她不想要這個孩子?這個認知像一桶冰水從頭淋下,瞬間澆熄了滿心的狂喜,也讓他整個人瞬間冷靜下來。
下頷驀地一緊,他轉過身背對她,深深地呼吸。
「如果……如果你不想要這個孩子,一切都隨你。」他語氣冰冷,艱難地說完後便一掀簾子跳下馬車,大步流星地離開。
「爺?」圖穆立即跟上。
「牽我的馬來!」洛刑天大聲命令道,口氣非常剽悍:「不許跟著我!」
「是!爺。」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隔著簾子聽著馬蹄聲漸遠,顏歌摀住臉嗚咽一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地渭落。
他走了……她跟他什麼都不是,要怎麼給他生孩子?甚至她連自己是誰都還弄不清……她無比心酸的想著,黯然神傷。
車隊又走了一盞茶的功夫,忽聽遠處傳來「哇哇」的馬蹄聲響,是他回來了嗎?
顏歌趕緊接掉頰邊的眼淚,正欲掀開車簾,就聽到圖穆緊張的聲音在車外響起:「夫人,有賊人過來,您千萬不要出來。」
顏歌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應了聲,悄悄掀起車簾一角朝外望去,登時倒抽一口氣。
只見黃沙滾滾,四、五十匹馬兒在狂奔著,正快速地朝這邊鋪天蓋地殺過來,並很快將他們包圍住。
顏歌一眼望過去,每匹馬上都坐著一個相貌猙獰而兇惡的黑衣蒙面人,心底微顫,洛家這邊只有二十多人,如何抵禦數量是自己數倍的馬賊?
她心中焦急,小手剛放下布簾,就聽到圖穆大聲喝道:「你們是何人?竟敢與烏托洛家為敵!」
那些賊人沒有回話,雪白的刀劍在月光下,散發著寒光。
寂靜的大漠中,傳來一陣陣激烈的打鬥聲,彷彿暗示著這將是一場殘酩無情的殺戮。
由於雙方人馬太過懸殊,洛家侍衛在抵擋了幾次進攻後終於節節敗退,與此同時,驀然間,一陣莫名其妙的氛圍,彷彿被點燃的炮仗,在洛家人馬中引來一片喧嚷。
「爺回來了!」
「是爺回來了!」
一陣高過一陣呼喝,賊人陣中頓時大亂,原來洛刑天駕著自己那匹馬色如霜純的座騎「騸瞞」,正高高地站在一處沙丘之上。
他雖憂心顏歌的安危,卻勝在自控力極強,沒有莽撞殺人,而是仔細分辯出何人為敵人首領,很快找準目標。
擒賊先擒王,他一手持著彎弓,另一手從背後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弓對準,猛地射出,「咻」地一聲,一記銀光閃耀,長箭如流星劃空而出,又狠又準的射進對方的身體裡。
「啊……」在敵人首領淒厲的一聲慘叫摔落馬下後,洛刑天的箭一支接一支地射向更多的敵人,他的箭法奇準無比。面對那些活動的箭靶,支支命中要害。
眾賊人顯然慌了手腳,正在這時,從西北方向又殺來一隊人馬,洛刑天定睛一看,領頭之人正是勒海,當下一聲長嘯,騸瞞馬從小丘上一躍而下,加入戰局。
洛家侍衛本就是訓練有素,百里挑一的好手,一見援兵到了,一股作氣,齊心協力將敵人殺了個落花流水。
旗偃鼓息,雪白的兵刀上血跡未乾,目及處屍首遍野,被粒粒黃沙掩埋。
「我……我等是馬賊,求大爺饒了小的。」未死的敵人首領,正跪地瑟瑟發抖求饒。
「不說實話?」洛刑天跳下騸瞞馬,將韁繩交給圖穆,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小的……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
「當我洛刑天瞎了,看不出你的來頭?」洛刑天冷冷一哼,「什麼時候中原朝廷的人也開始扮起馬賊來了?」
「洛……洛爺饒命!小的……小的其實也只略知一二……」
「快說!」圖穆喝道。
「敢說一句瞎話就要你的命!」勒海伸腳踢踢那人。
「是,是!一年多前,京裡的內宮大總管被毒死了,聽說是總管家的男寵與總管的小夫人私通……」
眾人聽到這裡,心裡一陣詫異,這內宮大總管不是太監嗎?怎麼又有男寵又有老婆?這驪京城還真是怪事連篇。
那首領繼續道:「那男寵與小夫人逃出驪京後不知所蹤,此事在整個京城傳的沸沸洋洋,小的也只當聽聽罷了。誰知有一日,小的上司卻突然叫小的去,交給小的一張畫像,命令小人到邊關找那畫像上的女子。」
「小的曾經在宮裡任過職,一眼就認出那畫像上的女子,是當年工部左侍郎景大人家的二女兒,景家因修皇陵獲了罪,株連九族,他家三個女兒沒入宮中為奴,景家只有三小姐命好,一直待在皇后宮中,去年賜給了聶中堂為妾,今年又被雲老侯爺收為義女,扶了正,除她之外的另兩個,聽說沒有一個活過十五歲的。」
「小的生了疑,問小的上司,那畫像上的女子是何人,小的上司竟說是大總管家的小夫人,這實在是教小的弄不懂了,這明明是已死之人……」
「於是這一年裡,小的在潼州和玉陵這兩地一直尋找,壓根就沒一點消息,前兩天本打算回京赴命,誰知昨兒竟在悅來害棧看到小的要找之人,竟與洛爺要找的夫人一模一樣,小的越發糊餘了……」
顏歌屏聲靜氣地聽著,淚水何時滑下面頰都不知,其實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卻在聽到這個故事後,整顆心就痛得沒有了任何感覺。
車外聲息漸小,簾子忽然一挑,她抬起頭,洛刑天就佇立在馬車外。
月色如銀,顏歌一眼見到那張俊顏上有著點點血漬,玄色長袍也被利刀割破了好幾處,她不禁擔心地坐起身,緊張地問:「你受傷了嗎?」
「沒有。」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你還好嗎?」
「我沒事。」她搖頭,克制住想要撲進他懷中的衝動,率先別開視線。
他見了,低聲說了句:「沒事就好。」便放下了車簾。
一行人繼續往西北方向行走,到了凌晨時分,終於在洛家的封地停下了。
顏歌被洛刑天抱下馬車,抬眼便可見一條青石板的大道盡頭有一所極大的莊園,周圍小壩環繞,流水嘩嘩,河邊長滿了備色樹木,在月光的倒映下,河面閃爍出點點的銀光,幾隻水鳥被眾人驚擾,撲哧著翅膀躥出棲身的地方。
此情此景讓顏歌實在難以想像,在這茫茫大漠中,竟還有這樣的水鄉景致。
莊門大開,吊橋也早已放下,迎面便見一婦人帶著眾僕迎上來,正是洛府的女掌事白秀姑。
「爺、夫人,一路勞頓。」她一見到顏歌,便笑著對著顏歌行了個禮。
顏歌窘迫地被洛刑天抱在懷中,紅著臉,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得回以靦腆一笑。
進了莊子,燈火通明,猶如白晝,只見迭石假山,曲麻亭榭,池塘花木,軒院曲回,屋宅掩映在奇花異樹、怪石修竹之間。
洛刑天抱著她進了主屋,主屋裡的陳設同樣十分清雅,無論是牆上掛著的裝裱精緻的山水畫,還是多寶閣中成列的玉器瓊瑰,象牙犀角,每一樣根本不用細看就知都是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