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少終於抬起頭來,他的髮絲上沾了一些露水,微微濕潤,他的眼睛霧靄朦朧,深邃又清澈,那麼深深的,注視著她,近似於貪婪。留戀,癡狂,愛慕,這樣的情緒一一掠過他的眼,他突然握緊了拳頭,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陰霾,如在雷雨中暴怒的龍,正伸出利爪,顧相宜毫不懷疑,下一秒,他的爪子有可能會刺穿她的咽喉。
「為什麼?」榮少已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頓,如冰渣子一樣,冷得逼人,比她所見到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冷漠,彷彿,她是他素不相識,卻又奪走他珍寶的人。
他一點變化都沒有,顧相宜悲哀又欣慰,看著他,那些年少時的往事如電影一樣掠過腦海,這多年過去了,孩子都那麼大了,他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仍然是精緻的,傲慢的,如王子一般。只是,她午夜夢迴的那些溫柔,不見蹤影,有的,只是暴怒和失望。
是啊,他應該憤怒,她那麼殘忍,讓他以為自己死了,特別是機票是他給的,自己卻登上死亡飛機,他肯定自責內疚,這些年來,沒一天能睡一個好覺,他應該覺得憤怒。哪怕他們鬧再大的矛盾,有過什麼樣的傷害,都和死亡無關,她知道,這幾年來,他多痛苦,多內疚,多自責。
她全都知道,只是,她無從解釋。
顧相宜微微一笑,「西顧,好久不見。」
榮少大驚失色,差點往後退了兩步,在他最絕望的夢裡,曾經想過,顧相宜沒死,她沒死,她只是活在世上他不知道的角落裡,很安靜,很幸福地生活著。
若是多年以後,他們無意中遇見,他們會說什麼?會做什麼?
她和他說的一句話,是什麼?
夢裡,有過很多,很多的言語,他夢過顧相宜,溫溫柔柔,如水一般的溫順,溫和地告訴他,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
可能這是他最甜美的夢,反而容易醒了,醒來後,一陣空虛,指尖抓不住的幸福,徒留寂寞和孤單,如今,夢裡的情景終於出現了。
只是,溫柔的她,不見蹤影。
她說,西顧,好久不見。
平平淡淡,如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她那麼溫柔地打招呼,卻說出,讓他絕望的話。
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
六年零七個月零12天沒見了。
她如此平淡,彷彿,他和她已經無關係。
只有他一個人,癡癡傻傻了六年多。
「為什麼,你要這麼殘忍,你沒死,為什麼沒告訴我?」榮少厲眸看著她,眼睛一片血紅,倏然一手掐上她的脖頸,胸口劇烈起伏,「騙人很好玩嗎?你想擺脫我,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為什麼要如此踐踏別人的感情?你一人在巴黎快活逍遙,想過那些為了你的死痛苦難過的家人嗎?既然你沒死,為什麼不躲得好好的,為什麼不躲得好好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震耳欲聾,脖子被他掐住,顧相宜無法呼吸,難受地抗拒著他的鉗制,「西顧,放手……放手……」
她臉色漲得通紅,眼瞳睜大,榮少突然鬆了口,顧相宜身子一軟,緊緊地握住他的手臂,才不至於會摔在地上,顧相宜很難受,拚命地呼吸新鮮的空氣,緩解胸膛裡的悶燥感覺。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榮少癡癡地問,語氣悲涼,「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她沒死,嫁了人,生了女兒,這麼多年在別人身邊,過得風生水起,他給予她致命打擊,有人卻把她帶出痛苦深淵,給她幸福。那原本是他要做的事情,他原本想等她從瑞士旅遊回來,他徹底解決他媽媽和顧相宜之間的矛盾,他們可以重新開始,為什麼,她要這麼對他?
這麼狠心,拋棄了他,六年多來,無聲無息,換了名字,換了國籍,那麼熟悉,卻有那麼陌生的顧相宜,他幾乎都認不出來。
「你聽我說,我……」
「滾,我也再不要見到你。」榮少一手甩開顧相宜,轉身上車,離開,顧相宜想留住他,卻只有車子遠去的聲音,她歎息一聲,從地上慢慢起來。
真是暴躁,從以前到現在,一點耐心都沒有,他就和顧彤彤那小丫頭一個脾氣。
若真的不想見她,何必在這裡,站了這麼久?
顧相宜微微仰頭看著天空,陽光已經出來,晨光在她臉上灑下千絲萬縷的光芒,她的側臉浸泡在陽光中,溫和又迷人,帶出絲絲柔和。
她心想,她並不難過,然而,眼睛卻下了雨。
榮少的車開出去不到一公里,驟然剎車,停在路邊,一手狠狠地揍向方向盤,心中的煩躁如要爆開胸膛,他就像瀕臨於絕境的病人,絕望得只想求一絲光明。他在巴黎的時候,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她活著就好,活著就好,他不想她已經結婚,生了孩子,有了另外的家庭,他只想她活著。
確定她還活著,搖身一變,那麼美麗,有氣質,看起來這幾年過得非常好,女兒聰明伶俐,丈夫溫柔紳士,這是顧相宜一直夢想中的生活。是想要的一個家,她一直都嫌棄他太暴力,太不懂得紳士風度,如今嫁給一名最紳士的男人,還有那麼可愛的女兒。
她早就把他給忘了,忘得一乾二淨。
若不然,為什麼,她能那麼平靜地面對他,看到他,一絲驚訝都沒有,這些年來,只有他一個人,念念不忘,輾轉難眠,無法睡一個好覺,一閉上眼睛,全是飛機爆炸的畫面,全是她面目全非的樣子,他多後悔,當年把她推開,他只想保護好她,結果送她去了黃泉。
癡癡傻傻六年,原來人家沒死,在另外一個國家,活得瀟灑自由。
顧相宜,顧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