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的主題叫「牽手」,旁邊有作者介紹和作品說明,蘇浣兒沒有去看,不用看,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肖清寒在這部作品中真正要表達的情感。那一條紅絲帶,更引起她的無限回憶,她就那樣站在那裡,任記憶的波濤洶湧氾濫,周圍人流攢動,而她始終是靜止的,彷彿也成了一具雕塑。
「浣兒姐,是你嗎?」身後一個驚喜的聲音,蘇浣兒回過神來扭頭去看,不禁也叫出聲來:「鐲子?!」
「真的是你,這麼巧!」鐲子幾步奔過來,並沒有叮噹作響,但聲音裡著著實實透著歡快。
「我也沒想到。哦,我差點忘了,你也在做雕塑,怎麼樣,今天這裡有你的作品?」
「嗯,在那邊,只有一幅。不過,我已經很滿意啦!」鐲子歡快地笑,「浣兒姐,咱倆找個地方坐會兒吧,好久沒見了,想跟你聊聊。」
「好啊,正好我也累了。」
鐲子帶蘇浣兒走進附近的一棟樓房,進了一樓,蘇浣兒才發現這裡像是個工作室。
「鐲子,你在這裡工作?」
「算是吧,這二十天,我就住在這裡,給肖大哥當助手。」
「你們在這雕塑?」
「不是,我們的參展作品都是早就準備好的。只有肖大哥,臨時決定加一幅他的作品,忙得昏天黑地的。這段時間我好像都沒看到他睡覺,今天坐在台上還那麼神采奕奕,簡直是神啊!」
「呵呵,還那麼崇拜他?」見鐲子眼中毫不掩飾的仰慕,蘇浣兒打趣道。
「那是當然,越來越崇拜了。不過,我可不像當年那麼傻,妄想追求他了。」
「你也變得很優秀,真的。鐲子,我差點沒認出你,你成熟了,更加幹練,而且——嗯,很有女人味道。」
「哈哈,你可別誇我了,劉念天天說我不像個女人。」
「你們現在在一起?」
「嗯。浣兒姐,我現在明白了,那麼多年他守在我身邊,打不走罵不跑,那不是愛是什麼?而且這幾年劉念也成熟了,他從不對我要求什麼,我反而發現,我離不開他了。」
「呵呵,真好。我真替劉念高興,總算把你守住了,你們多幸福啊!」
「你呢?你幸福嗎?」鐲子臉上仍掛著笑,目光中卻是深究的探詢。
「嗯——很幸福,秦翌他對我很好,從某些角度講,他跟劉念很像,一直是一個溫暖安全的存在。」
「那肖大哥呢,你還愛他嗎?」
「我說不好,應該還愛吧。可是鐲子,這愛跟以前不一樣了,我們都有了各自的愛人,也有了各自生活的圈子,我們的愛,還是放在記憶裡比較好。不過,你應該知道這次活動他是為了幫秦翌,我很感謝他,真的。」
「可我看得出他還愛你,而且很痛苦!」鐲子兩手抓住蘇浣兒放在桌上的手,臉上神色誠懇:「浣兒姐,這些日子看著他不眠不休我都心疼,他趕那幅作品都是為了你,你一會兒出去看到就明白了。你們那麼相愛,為什麼要錯過呢?肖大哥太驕傲,他不想說,可我不能就這麼看著,浣兒姐,給他個機會吧。」
「鐲子,不是我不給他機會,是歲月沒有給我們機會,要是倒退四年,我會毫不猶豫地撲向他。可是現在不行,我有了秦翌,我不能那麼自私,扔了他去奔自己的幸福。何況,他身邊不是也有方菲嗎?據我所知,他們很相愛,鐲子,你看到的不一定是對的。」
「你在懷疑一個雕塑家的眼睛?浣兒姐,別自欺欺人了,肖大哥不可能愛方菲,你還是那麼單純,別人耍點手腕你就信。那個方菲……」
「行了鐲子,對不起,我不想聽。我和秦翌已經在我父母面前做了保證,我們會在一起,不會改了。」
「可是肖大哥他……」
「不說這個了。對了,你哥他好嗎?上次那件事多虧他幫忙,一直都沒好好謝謝他。」
「浣兒姐,我就說你單純吧。那件事,幫你的不是我哥,是我,準確來說是肖大哥,他求了我,我跟我爸談條件,他才同意出手相助的。」
「真的?可你哥沒告訴我。」
「他那是有私心啊,為了愛情哪個男人不自私,有幾個像肖大哥這樣的……」
「鐲子,那我應該正式謝謝你,那時你願意出手幫我。」
「嗨,別提了,那時我不懂事,沒少攪和你倆。再說,當時我可不是情願幫忙的,肖大哥威脅我,說要不就再不教我雕塑了,我哪敢不答應啊!」
鐲子一口一個肖大哥,蘇浣兒已經完全明白她找她談的用意,不想再多說,止住了話題:「鐲子,秦翌還在等我,你也一定忙,今天就不多聊了,改天你忙過了,我們請你吃飯。還有,代我問你哥好。」
「好,那你去吧,我也是閒操心,肖大哥知道了還得訓我。可是有些話,他自己又不會說,他為你做了那麼多,我只是希望你知道。
對了,我哥要結婚了,新娘跟你有幾分像,浣兒姐,男人都那麼喜歡你,真讓我嫉妒啊!」
鐲子也站起來,半是認真半是說笑。兩人走出工作室,蘇浣兒笑著跟她揮揮手,繼續往剛才沒轉過的幾個展區走去。
很快,她看到了鐲子所說的那幅作品。奇跡般的,這個時間這裡人並不多,她靜靜地看,眼睛裡有了波光。
準確來說,這是一組雕塑,位於小區的人工湖邊。主體是一個女孩,側臥在草坪上,長睫覆蓋著眼睛,睡得安然恬適。在她的肩上坐著一隻小松鼠,大尾巴蓬鬆地豎起,黑豆般的眼睛望著女孩,彷彿要看進她的夢裡。
他們身後是一片浮雕,像是女孩的夢境。那裡,女孩身邊始終有一個高大的男生,看不清臉龐,但卻讓人能體會到他們濃濃的愛戀——從繞在他們脖子上的長圍巾,從一片梨花海深處的剪影,從男孩在女孩樓下的駐足仰望……
作品的名字叫「記憶」,他為她雕塑了一份記憶!只是這份記憶從冬到夏,卻沒有秋天,最後的一塊牆面上,是一片空白!令人遺憾又引人遐想的空白!
蘇浣兒一時陷入恍惚,幾顆清淚順著瘦削的臉頰爬下來,一顆一顆,在尖尖的下巴上聚集,落到地上,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