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天,蘇浣兒像只小山雀一樣在李老師身邊轉來轉去,李老師幾乎沒有時間悲傷。可到了週一,蘇爸爸就把她往學校攆,算一算她已經整整十天沒去上學,楚渝打電話直嚷嚷頂不住了,她沒辦法,才不情不願地跟肖清寒坐上了去學校的公交車。
車上人多,站著的人像李老師春天在炕頭上席的地瓜苗,挨擠成一片。肖清寒左手抓著扶手,面向蘇浣兒,硬是為她隔開一小塊空間。每次到站,都有上車的人流衝上來,也有人擠著往門口串。可蘇浣兒覺得自己像處在海嘯的中心,身邊一片平靜。
只是,肖清寒與她貼得越來越近,兩個人的呼吸熱熱地交融,蘇浣兒覺得車廂內的溫度高得讓人受不了。忽然,司機猛打方向盤,滿車的人都向左傾斜,眼見蘇浣兒的後背要撞上車窗邊的稜角,肖清寒鬆開扶手就來拉她。可是,慣性作用下又怎麼拉得住?反倒是他整個上體都重重地壓到她身上,他甚至聽到了她後背撞到窗稜上的一聲悶響。他疼得心「咯登」一下,迅速站穩了身子,拉過她就要查看她的後背。蘇浣兒本來疼得想齜牙,硬生生忍住了,按住他的手說:「沒事,沒撞著。」
她一邊說,一邊把他的手送回扶手上,肖清寒也沒再堅持,只是站得越發挺直,抿起的唇線條剛硬。
到了學校,已經是上課時間,蘇浣兒走進教室,受到熱情迎接,何一奕甚至帶頭鼓起掌來。齊刷刷的一片掌聲鼓得蘇浣兒心裡毛毛的,不知道自已的人緣啥時候變得這麼好。
楚渝一邊把她拉回座位一邊擰她的臉:「蘇浣兒,你竟然長肉了。看來肖清寒伺候得不錯啊,說,這十天是不光躺在床上享受了?」
呃,「躺在床上享受」,似乎有兩種理解,再加上前面那半句話,讓蘇浣兒一下想起了某些片段,連忙甩甩腦袋屏蔽,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楚渝:「享受什麼啊?要不讓你替我挨那兩刀,再把你扔到床上享受個看看?」
「要是可以,我真甘願替你挨刀。」楚渝說得鄭重誠摯,忽地把嘴巴貼近蘇浣兒耳朵,「說真的,你這次受傷,我才發現你在我心目中地位是那麼那麼的重要。要不,你把肖清寒踹了,咱倆湊一對兒,趕個新潮?」
「去你的,你想趕,我不攔著,就怕有人急了。」說著,她特意瞟了眼何一奕,他也正看著她們,見她看過去,不自然地轉回了目光。有情況啊有情況,蘇浣兒週身的八卦細胞都亢奮起來。
一上午的課顯得很長,總算熬到下課,蘇浣兒跟楚渝打了招呼就往校門口跑。下午肖清寒要去鐲子那兒,她也不等他,準備自己坐公交去醫院。
剛出校門,就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扭頭一看,她微微一愣——楊芊芊。不知為什麼,一見楊芊芊,她就有種危機四伏的感覺,本能地提高了警戒,扯起笑臉迎上去:「嗨,楊芊芊,好巧。」巧什麼巧?人家專門在等她好不好。
「可以和你談談嗎?」楊芊芊直入主題。
「好啊——去哪兒?」蘇浣兒心中驚訝更深,語氣倒還淡定。
「去那兒坐坐吧。」楊芊芊指了指斜對面的冷飲店,率先邁開了步子。蘇浣兒快步跟上,腳下一雙帆布鞋怎麼也比不上人家的高跟鞋,嗒嗒有聲、氣勢尊貴。
叫了兩杯奶惜,兩人在窗邊坐下。楊芊芊並沒說話,目光忽然轉向窗外,蘇浣兒跟著看過去,是肖清寒正從校門走出來。不得不承認,這個男生,是天生的發光體,雖然她每天都能看到摸到,可還是會被攪得心潮蕩漾。尤其現在,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看著他,她心中的自豪更像窗外的陽光,大刺刺地燦爛。她甚至想衝動地敲敲桌子,告訴對面那個同樣凝視著那道身影的女孩:「喂,別看了,他是我的。」
不過,不用她說,楊芊芊就收回了目光。她捨不得地又看了一眼,肖清寒正拿著手機撥號,繼而,她口袋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太默契了,這是給敵人最有力的打擊啊!蘇浣兒心裡的歌唱得比那鈴聲還歡快,故意沖楊芊芊歉意地笑笑,接起了電話。
「小寒。」
「我先去醫院了。」
「你不是要去鐲子那的嘛,我就沒等你。」
「嗯,我跟爸媽一起吃飯。你也記得吃哦!」
「好,晚上見。」
「知道了,會注意的,哪有那麼多意外啊!行了,掛了啊。」
利落地收了線,蘇浣兒在心裡回憶自己剛才的表現。嗯,很好,大半的自然而然,加一點甜蜜、一點不耐煩,把受寵的小女生形象表現得淋漓盡致。她偷偷給自己豎了下大拇指,把目光轉向楊芊芊。
「對不起啊,現在可以開始了。」
楊芊芊正拿吸管攪著杯中的奶惜,上面一層厚厚的純白已經被攪得變了色,摻雜著從下面浮上來的絲絲深紅,看起來怪怪的。
「聽說你受傷了,沒事了嗎?」
「哦,是發生了點意外。沒事了,謝謝你。」蘇浣兒說得很真誠,臉上的笑也很純粹。
「你們兩個怎麼搞的,接連著受傷。」楊芊芊也笑了,儘管只是微微牽起唇角,但那笑容也足以閉月羞花。
「是啊,我還說,是不是今年流年不利,哪天去求上一卦呢!」
「你信這個?」
「不,不信。但我信緣分,的確是很奇妙的東西。」
蘇浣兒心直口快,說完才抬眼看向楊芊芊。她仍輕輕搖動著吸管,一杯奶惜已經完全被攪成了怪異的紅色。
「你注意肖清寒的右手了嗎?」
突然步入正題,蘇浣兒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你是說他的右手神經受損吧,醫生說是暫時性的,恢復的可能性很大,只是需要時間。」
「那是醫生什麼時候說的?」
「半個月前吧,怎麼了?」蘇浣兒意識到不妙,握緊了杯子,杯壁冰涼,還凝著一層薄薄的水珠,讓她的手心又濕又涼。
「你們每天在一起,你沒注意到最近他右手的變化?」
「我……最近事太多,是沒注意。有問題嗎?」蘇浣兒悔得想咬自己的舌頭,肖清寒的事,她要通過別人的口才知道。她每天都見他,而且那傷是因為她而起,她做得多麼過分,多麼失敗!
可是,眼下顧不了那麼多,她需要立即求證她隱隱的猜測:「楊芊芊,你知道什麼,是吧?」
「他右手拇指、食指都明顯地萎縮,連手腕也有些萎縮。」
「萎縮……那意思是他的情況在惡化,神經恢復的可能性不大了?」
「正常分析,是這樣。醫生說也有恢復的可能,但幾率微乎其微。」
「他看過醫生了?」
「是我硬拉著他去了一次,三天前。」
「三天前……」蘇浣兒無力地重複,三天前,是她去做血液檢測的日子,肖清寒臨時打來電話,說許教授的課沒法請假,讓她等他。原來,不是這樣,他是被另一個女孩拉去做右手神經檢查。多麼可笑,同一時間,他們都在等待命運的宣判,她期待他的出現,他卻不要她站在他身邊。
好半天,她沒有作聲,楊芊芊也沉默。奶惜已經完全融化,仍是滿滿的兩杯,跟主人一起靜默。
「你今天找我,就是告訴我這個?醫生說,還有什麼辦法嗎?」
她的語氣是從沒有過的低落,楊芊芊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開口:「醫生說,目前國內也就是針灸、按摩一類的傳統辦法,對受損神經的恢復會起到促進作用,但如果已經壞死……」
「不會壞死的,他受傷的時間並不長,不會壞死的!」蘇浣兒急急地打斷,生怕等楊芊芊一說完,那句話就會變成現實。
「我們都希望這樣,但誰也不敢打這個賭,況且當時傷口的縫合就存在問題。」楊芊芊仍然很冷靜,毫不留情地戳破蘇浣兒編織的幻想。
「那怎麼辦?應該還有辦法的,是不是?。」蘇浣兒完全忘了對面坐著的是對她威脅最大的情敵,反而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一雙眼睛盛滿希冀,急急地望著楊芊芊。
「醫生說,在國外,對這樣的情況更有辦法,建議有條件可以去試試。」
「那就去啊,我回去就跟他說……可是,要很多錢吧。」蘇浣兒的眼睛亮了又暗,短短半個月,她又一次看到錢的可怕力量。有些時候,它決定著人一生的命運,甚至決定了人的生死。
「錢不是問題,關鍵是他不願意去。」
「他不願意,你問過他了?」
「不是我,是她媽媽。」
「她媽媽?」蘇浣兒驚訝地抬高了聲音,他媽媽聯繫他了?
「是,半年前就聯繫了。她現在在法國,生活得不錯,去年放寒假前來找過肖清寒,要帶他走。你知道,學雕塑,法國和意大利是最好的地方,可是肖清寒不去。她媽媽給他留了機票,希望他能改變心意,他也一直無動於衷。」
蘇浣兒想起了那張夾在雕塑書裡的機票,他應該是很珍惜的吧,不然不會夾在隨手翻看的書裡。畢竟是親生母親,再怨再恨,也抵不過身體裡流著她的血。而且,那裡也是離他的夢想最近的地方,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讓他不願去,除了她——是為了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