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挪開手,淡漠一笑道,「好想五哥——」楊五郎抬眸,伸手輕抹開她嘴角的髮絲,瞅了她半響道,「我也想你,早該來看你,只一再拖——」她笑道,「我明白,五哥如今是紅塵之外人,雲遊四海,難得自在。哎,千雪好想跟著你走——」
她牽強的笑容,令他更加不安,蹙眉淡漠瞅著她,心中有話不敢說。她笑道,「從前五哥的笑容最是令人溫暖的,只聽說佛門,戒酒戒色,戒打戒殺,倒不成聽聞有戒笑的?」
他笑道,「也就是你,此刻還能說笑話。」她凝眉道,「五哥又不是不知,我最是會說冷笑話。」他無奈一笑,說著,她突地臉色驟變,五官繃緊,扯住他衣角,倒在他懷中,「千雪!」
「出去,都給朕滾出去!朕養你們有何用!」院中,傳來一陣陣怒吼聲,一向溫潤的趙恆指著一地的太醫咆哮。
六郎在一旁道,「皇上息怒。」趙恆雙手背後,手微微握緊,瞅著他,向裡屋深看了一眼道,「如今——怎麼辦?」六郎意外撩眉,旋即落眉道,「還好,孩子安好。」采薇從裡屋走出,稟告道,「小姐醒了。」
千雪抱著懷中的女兒細細瞅著,她沉睡的臉龐像極了自己,只不知睜開眼,是否會有一雙如他深邃閃亮的黑眸。李元泰見她唇色發白,臉色還發著青,忙接過孩子道,「還是休息一會兒吧。」旋即,轉身交給餵乳的奶娘。她眼巴巴的看著她們帶走孩子,身子卻毫無力氣。
五郎護她躺下,掩好被褥道,「日後有的是時間,如今你在坐月子,身子要緊。」她溫和一笑,她何嘗不瞭解自己的身子。這幾日,胸口的憋悶越發厲害,偶爾會出現窒息,幸得李元泰寸步不離,才次次脫險。只睡著了還好,什麼感覺都沒了。白日裡,沒什麼力氣,甚至拿個碗,手亦在顫抖。當真是臨了臨了,竟害怕起來。從前不畏懼,此刻卻做不到從容面對了。放不下他,放不下孩子——
來時孤身,走時不捨。相思,相望,相守,如今都是奢望,每日的想起,每日的恐懼。
轉眸,看著五郎和李元泰的黯淡憂心的神情,不禁好笑。原是親眼目睹身邊之人一日一日的苟延殘喘,一步一步的靠近死亡邊緣,比親自經歷一番更加揪心百倍。
「能這樣死,亦是無怨的了。」五郎餵她藥,她笑道。他凝眉道,「死比活著容易。」她握緊他的手道,「千雪此生能得你們如此垂憐,是千雪一輩子的福氣。」
他挪開她的手,讓她喝藥,道,「那就好好活著,留著這些福氣。」她嚥下藥湯,看向窗外道,「我好想他,好捨不得孩子——」他輕擁住她的身子道,「待你身子好些,我帶你回上京。」「真的?」她想見他和孩子一面,偷偷見一面便好。
「嗯。」五郎默默允諾,只你身子好,我什麼都答應。
趙恆和六郎每日下朝都會過來探望她,心中各自懷著心事,他們背地憂愁,面對她時卻都是一副笑臉,趙恆更是吩咐下人每日挑她愛吃的做。六郎和郡主領著楊文廣隔三差五的來探望,有個孩子在屋裡鬧騰說笑,倒是減了她些許憂思。
五郎挨著她坐著,手裡捧著書,為她念道,「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她瞧著他最近哀憐哀愁的模樣,笑道,「佛所言說,皆應信順。欲求寂靜,無為安樂,當離憒鬧,獨處閒居。」他抬眸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出家非出家,自在非自在,想忘不能忘,想念不能念。」
她道,「是呀,這世上沒有未了的事,只有不死的心。其實結局一早便已注定,人們不過是按照命運的劇本生活。念無唸唸,行無行行——」她懶散的斜倚在炕背上,眼前迷糊犯困。五郎輕輕安頓她睡下,靜默瞧了她一會兒,直到她睡的安然才悄聲離開。
千雪睡得迷糊,竟覺得一抹人影從門外飄來,睜眼驚覺,叫道,「王爺!」耶律斜軫笑著過來,輕撫著她的臉,她握緊那雙手興道,「我是不是在做夢?」他搖頭不語,只柔眸瞅著她。
她向榻裡挪了挪,他挨著她坐下,拉高棉被掩住她和他的身子,她靠在他胸口,聽著如真如幻的心跳,笑著仰頭道,「即便這不是真的,我也知足了。」他輕拍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不知覺,她便沉沉進入了夢鄉。
五更天,千雪從睡夢中醒來,忙看向身邊,無人影。旋即唇角一笑,他定是去晨功了。起身,坐在銅鏡前梳妝了一番,披了外衣,撩簾,但見侍香蜷縮著身子蹲守在外屋,為她遮了一件披風,旋即,走出門外,半氤氳的天,正紛紛灑灑的飄起來白茫茫的雪花,緩步步入院中,伸開雙臂,鬆開手掌,一片片雪花緩緩落入她發間,手臂,掌心,旋即整個人閉目旋舞在擺動的風中。
輕步飛揚背後是耶律斜軫注視的背影,她在原地不停的旋轉,他笑眉綻開,癡神如畫。
「小姐!」
「千雪!」
兩道驚愕聲音同時從門裡門外傳來,滿芳瞠目看著只著一身單薄紅色外衣的女子在院中起舞飛旋。趙恆驚呼,幾步跨來,止住她的身子,只碰觸霎間,她整個身子竟寒冷無比。趕忙抱起她,一面疾步回屋,一面喝道,「宣太醫,拿熱水來,快!」
千雪整個意識漂浮在雲端,時而清醒,時而迷糊。李元泰在頭部一針下去,但見她才緩緩睜眼,瞅著眼前迷濛的幾個人,但看清時,她竟一個機靈要起身,五郎和六郎忙按住她的肩膀凝眉道,「躺著休息。」
她只覺身子清爽,絲毫沒了惰性,但看著他們的擔憂,淡漠笑道,「你們怎麼了?」滿芳換了她額頭的熱巾道,「小姐夢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