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麒閣,裡面,我躲到暖閣的宮牆後面,把耳朵合著牆聽牆根。門口有著守衛和隨侍的公公,我這樣的粉紅小人物根本進不去。若非後宮這裡的黑羽衛同我有點關係,而且隨侍的公公也是小皇帝身邊的,我連牆根都摸不到。
不過趴在牆邊,我也聽不見裡面的聲音。
我抓得臉腮都紅了。
正好,端著金漆小托盤茶盅進去的,是承麒閣的小宮女小歡兒。我截住歡兒,把大嬸龜給她,把茶水頓過來。
我低著眉眼,走向暖閣垂花黑木門。
門口站著的是軒轅菱雲。
軒轅菱雲在這裡,就表示裡面是太上皇。
軒轅菱雲留意到我,但是沒有攔我。
我給了他一個非常感激的眼神。
可是,這邊正歡喜著可以走進暖閣,那邊我居然忘記問小歡兒這是給誰的茶。
我真他媽的豬啊!
上面是小皇帝、太上皇,下面是朝中的重臣,還有跪著地上的一干人等,我已經眼花繚亂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當做是小皇帝的。
我走著宮廷宮女的蓮花小步,軟鞋跟落地,一步一移,走動無聲,一直垂下眼眸。
我停在梯步下面。
那邊,小皇帝的小近侍,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公,上前端起茶盅,無聲地放在小皇帝的手邊。
我這次是押對了。
我端著茶托子,無聲無息退後,到了雕花的黑木門。
我就虛無地站著。
暖和的有著方形的高梯級,上面是國家至尊的位置,除了那些公公之外,其他人都不得靠近。猙獰的龍椅上端端正正坐著的是玄色龍紋常服、日月在肩、星辰在背的小皇帝。只是這位豆芽小皇帝,掛著那張可愛透著緋紅的娃娃嫩臉,滴溜溜的黑眼珠,怎麼看都像是在聽太傅講課的乖乖好學生。小皇帝旁邊的椅子,稍微矮一點,坐著白衣素服、衣袖紋龍的太上皇。
我的眼神稍微接觸到小皇帝,就偷偷轉去尋找堂下之人。
只不過是一眼,我就慶幸了。
我大哥並沒有我想像中的被嚴刑拷打、血肉模糊。
南宮澈依舊是臉蛋漂漂亮亮的,白得有點單薄,只是還算為堂下的一道美麗的風景。
他把戎裝脫了下來。
跪在地上。
跪在南宮大將軍的身後。
我爹輕甲護腕,雙膝跪地,但是腰桿挺直,把南宮澈的整個人都擋住了。
我爹是愛兒子的。
即使兒子殺人放火、作奸犯科、豬狗不如,做父親的都是挺身而出。
我不擔心太上皇會殺掉南宮澈。
因為我爹的關係,南宮澈必然不容易被砍頭。
用一句粗俗囂張的話,即使南宮家的子弟叛國謀反,也必須由南宮家的人制裁。
正是如此,南宮家的男兒才代代為都統大將軍。
我爹也就是這樣的人。
我爹經歷過很多。
他曾經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
我爺爺不是僅僅我爹一個兒子。
我爺爺還有一個親生兒子,比我爹年長三歲,比我爹長得更加帥,比我爹更加有兵法天賦,比我爹更得我爺爺的歡心。
但是可惜的是,那個人步入歧途。
我爹親自捉拿,親自監砍,親自掩埋,親自結案。
堂下跪著的帝國軍的大將軍,聲音響亮平緩中帶著沙啞:「兒子之錯,乃微臣之錯,微臣教子無方,不嚴加管束,才至孽子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南宮澈目無法紀,囂張跋扈,恃強凌弱,驕淫好逸,犯下彌天大禍,死不足惜……微臣為將多年,國稷重事,多在營,少回家,以至於疏忽了孩子,微臣自有罪愆。君臣父子,先有君臣,後有父子。微臣為臣者、為父者,請皇上和太上皇、以及各位同僚大人,能給這個迷途的孩子改錯的機會,能從輕發落。」
我爹眼神深沉,句句沉重,說得動容。
平常我爹的那股銳氣,都變得沉甸甸的。
整個堂上,忽然之間,一下子都靜悄悄的。
南宮大將軍愛子如斯。
可憐天下父母心。
我聽著,鼻子都酸酸的。
我爹那人性格暴躁,喜歡罵人,罵我,也罵南宮澈,但是我從來都不覺得酸。
我經常說他不是我親爹。
其實我錯了。
不是親爹,不會做到這份上。
此時此刻,看著我爹的俊挺深刻的臉,我酸得像個爛瓜。
我爹的神態深惡痛疾,甚至眼神都帶著死志,說:「皇上,太上皇,微臣望能暫且脫去帝國軍都統大將軍之軍服,在家閉門思過,好好教導兒子,不讓南宮澈再走錯一步,以報皇恩。」
同堂中的其他人一樣,我把眼神直直投向我爹。
脫服,不就等於辭官?
南宮家歷來都是帝國軍的柱心。
太上皇是我爹的幕後靠山。
我爹是太上皇的平定四方的定海神針。
這一招是赤、裸、裸的逼宮。
太上皇果然動容,清雋的眉心出秀緊皺。
旁邊的小皇帝貓下身子,偷偷看著太上皇,卷長的睫毛顫抖著,小手撐著臉蛋,紅潤小嘴小聲說:「南宮大將軍,不可以惹得太上皇生氣哦。」
我頓時聽到左右四方壓抑的笑意。
我辛苦地憋著笑。
緊張嚴肅的議事會,只要小皇帝顯得單純二貨。
我爹稍微溫和一笑,柔柔的聲音:「謝謝皇上提醒。」
太上皇輕咳了一聲。
左側的座位上,有人出列說話:「皇上,太上皇,臣也有責任。」
聲音響亮的是司徒昀。
司徒大將軍撩開衣服下擺,也跪下:「南宮澈為將軍,在臣麾下。臣當初認為公主以前同南宮澈有表兄妹之情分。由南宮澈護送公主出嫁,能讓公主感到朝廷的體恤之心。最後,造成這樣的局面,南宮澈尚且年少,醉酒誤事,情不自禁。臣識人不明,用人不當。請皇上、太上皇能從輕發落。」
「望皇上、太上皇從輕發落!」
「望皇上、太上皇從輕發落!」
嘩啦啦啦的,武將都紛紛跪下來。
我大概對他們掃了幾眼,這些武將都是平常與我南宮家交好的人,很多是由我爹一手提拔的青年才俊。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此時聲勢浩大,文臣那邊開始議論紛紛,不過有人悠著一袖子的清風,站起來:「南宮大將軍,司徒大將軍,兩位大將軍之言,讓下官分外感動,也讓下官差點忘記南宮將軍所犯的事。舐犢情深、父嚴子孝當然是好,不過,我們面對的可是幾百年來與我朝明爭暗鬥的雪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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