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麒閣,這種皇宮一級重地,重重守衛,堪比早朝大正宮殿——大和殿,一下子又是皇族親戚,一下子又是重臣棟樑,連南宮大將軍也五天來問候小皇帝一次——我爹和我當做不認識,我爹連我的眼尾都不瞧一下,我很懷疑我爹是真的認不出我的苗條女裝。我這個粉紅小宮女,比青衣宮女大,但是比起這些威風八面的大官,猶如黃絲螞蟻。見任何人都要行禮,我的膝蓋都起繭了。黑羽衛是沒有品階,但是黑羽衛歷來是不用跪的。
小皇帝能夠起床去上課,他身邊人滿為患,個個都不是善良之輩,我就想著回去黑羽衛原處。
黑羽衛所,軒轅菱雲,手籠中是雪白狐狸毛皮做的,他坐到火爐旁邊的酸枝椅子上。
他招呼我坐下。
我身為下屬,寧死不坐。
軒轅菱雲一副「不坐就死」的模樣,我才勉強坐下。
軒轅老大養尊處優的手指從手籠伸出來,撿起椅子下的一冊子,翻了一下,這才入正題:「你來了三個月,在黑羽衛兩個月,在承麒閣一個月。第一個月,你在西元門牆邊樹上睡了二十一次,每次半個時辰;第二個月,你在文光殿,每天去御膳廚房兩次,同御膳主廚聊天半個時辰,不到時辰不會出來。第一個月,休假八天,請假三天,病了十天,其中拉肚子一次,腳崴了一次,頭痛一次,牙痛一次……」
赤、裸、裸的秋後算賬。
這個不能怪我啊!
我挺委屈的:「大人,屬下體弱多病!」
你攆我出宮吧!
軒轅菱雲側側轉過臉,看著我,淺淺褐色的眼眸有點難以捉摸。
我挺了一下胸膛。
他把目光溜了下去。
奶奶的,我才想起我現在是穿著女裝。
粉紅色的宮女裝,這胸前就是劈開的淡紫色抹胸。雖然不是很壯觀的場景,我還是立刻掩住。
我是未出閣的女孩子,軒轅老大這種是已婚男人,大家沒有啥好交流的。
軒轅菱雲收回飄忽不定的目光,放下冊子,說:「南宮家的大小姐為什麼要在黑羽衛呢?」
我看看天,看看火,看看自己的手指,說:「如果我說,我看上皇上,大人信不信?」
軒轅菱雲用很迷離的眼神望著我,吐出五個字:「老牛吃嫩草。」
我頓時有點暈火:「其實,屬下是看上太上皇~~」
軒轅菱雲突然笑了。
我也笑了。
他的笑是淡淡的,微微的,溫和好看,扯著嘴角,然後又能說出很冷的話:「殺!」
我翻著白眼:「大人,別,別動氣。開玩笑而已。」
我心虛個啥呢?
我雲音未嫁,明鏡心又是雙十年華,我幹嘛就不能看上他呢?
我不能成為他的妃子,我可以成為他的情婦!
光韶王朝的那些皇帝,總有些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喜好,例如喜歡玩退位。皇帝們退位,不是退出高高在上的權力,而是退出後宮那個嬪妃貴人的種馬圈。他們退位之後,便不再選秀納妃,不再被嘮叨著以皇族子嗣為重,夜夜排隊臨幸。而皇帝退位之後,後宮無品無處的美人宮女就會得到特赦,可以出宮各自婚配,也可以出家了斷塵緣;御封的妃子則一律陪同太上皇去國寺出家修行,後宮只留下太后主理後宮所有事務。
皇上年幼,不能獨擋大權。
明鏡心退位了,繼續留在後宮,但是太上皇還是手握兵權。
軒轅菱雲遲早會知道我的身份,我沒有遮掩:「軒轅大人,你知道?」
軒轅菱雲說:「不算太早。」
我說:「軒轅大人,你知道我的過去?」
軒轅菱雲不置可否:「願聞其詳。」
大內軒轅家的男子多為壯健高大,唯獨軒轅菱雲長得像個江南書生,煙雨春色圖的窈窕模樣。江南書生多為老實文雅,而軒轅菱雲是一隻狡猾的白色老狐狸。他不說他知道多少,也不告訴我他不知道。他的模樣溫和溫和,不緊不湊的,彷彿只不過是在蔥綠的柳岸邊,品嚐著一味春茶,輕吟一首婉約的情詩。我完全不知道他把握著多少,或者是全部,或者是一無所知。
黑羽衛統領軒轅菱雲,三千的黑羽衛,其中就包括皇城守衛,影衛,還有就是情報密探——隱衛。
軒轅菱雲能摸清楚我的底細。
我說:「我是南宮家的小姐,我娘並不得寵,我爹——南宮大將軍,自小對我很嚴格。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我同我爹鬧翻了,我就跑去從軍,一直在城御四方軍。不過後來我爹還是知道了,城御四方軍同帝國軍有點交情,我哪裡能容得他的眼皮子底下,所以就只能跑到黑羽衛這裡。」
我說的是事實,部分吧。
軒轅菱雲來勁了:「你這樣的口氣,是說,你逼不得已才進來,你很為難?」
我裝著嚇了一跳:「老大,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軒轅菱雲皺皺眉頭:「你沒有錯。」
我低頭:「我錯了。」
軒轅菱雲不說話。
我也不說話。
敵不動,我不動。
軒轅菱雲很快就換了一個口氣:「四個月之前,太上皇收到一份密報。密報上說南宮大將軍的女兒南宮透身為女兒身,平升副將,在城御四方軍。後來,某位臣子上了一份奏折,彈劾城御四方軍的大將軍司徒昀,與帝國軍的南宮崇俊,私相勾結,持寵生嬌,收受賄祿,任人唯親,密函宣稱罪證確鑿,其中列舉的例子就有你南宮透。」
我聽出苗頭:「普通的奏折,而非御史台的彈劾書?」
奏折是奏折,彈劾書是彈劾書。
奏折是朝官都能寫,通過樞密院的公文呈遞,而彈劾書只有御史台御史長吏直接呈遞給太上皇。
彈劾書就必然上朝堂。
軒轅菱雲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拿出另外的一紅色冊子,說:「這是一份兵部的公文,你已經被革除城御四方軍的軍銜。公文批出的時候,正是你進來黑羽衛的時候。」
我明白了,是我爹。
我爹做的好事。
既然我爹不仁,我不義:「南宮大將軍讓我在黑羽衛找刺殺太上皇的奸細。」
軒轅菱雲突然很奇怪地看著我:「奸細已經找到,你爹沒有告訴你?」
我頓時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爐火還熱著,我的臉也燒紅。
我捂著臉,尖叫:「難道是不想我回去城御四方軍?」
他嫌我吵,側開身子:「正是。」
我感興趣了:「太上皇的態度呢?」
軒轅菱雲一定覺得我有點傻了:「這些都能落到我的手,你以為是誰的意思?」
我一早就知道。
太上皇同我爹南宮大將軍是一條路的。
太上皇能當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無不是我爹的功勞。
我爹當大將軍的時候,明鏡心還不知道是哪個地方的小屁孩,而我爹是同明太皇太后一條花花腸子的。南宮大將軍雖然不把女人放在眼中,不過他異常欣賞明太皇太后,唯一誠服的也只有明太皇太后。後來明太皇太后主立明鏡心為皇帝,我爹自然給明鏡心做定海神針,定天下。
動搖我爹就是動搖帝國軍,動搖帝國軍,就是動搖太上皇。
究竟是誰要動搖我爹?
誰給我穿小鞋?
會不會是南宮澈?
密函送出的時候,南宮澈就剛好同我相認,他曾經說過不喜歡我留在軍中。
難道是老明?
老明那條白鱔見我陞官發財,眼紅,也有賣了我的可能。
軒轅菱雲告訴我這些,是讓我安心留在黑羽衛嗎?
我心裡頭一轉:「大人,你什麼時候可以調我回來。」
軒轅菱雲說:「皇上還沒有完全痊癒。」
我說:「不可能!今天早上小皇帝吃了兩碗飯,兩碗湯,還有半碟子油角酥,比牛還能吃!」
「……」
軒轅菱雲根本不同我狡辯。
我繼續在承麒閣。
小皇帝活得活蹦亂跳,比我還要健康,他還給了我一個光榮而且艱巨的任務:看著寶貝小龜。
按照小皇帝的金口聖旨,每天都要放這隻金絲矜貴的烏龜出去御花園溜躂散步,讓它多點接觸陽光和空氣,長命百歲。
我給一隻烏龜做老媽子。
我連一隻烏龜都不如!
我就是個龜、奴!
我哀怨得無話可說。
「龜兄,你能不能走快一點。你這樣爬啊爬,半天都不能走完這一段路。」我跟著龜的後面,趕著烏龜放在欄杆柱子上面。
我坐到另外一邊,抓著一把小石頭。
一顆一顆打著烏龜龜殼上。
聽說砸中烏龜的腦袋,許願就會實現。
——那些祈福山寺都是這樣的。
我的第一個石頭打著龜殼上面:「龜大仙,南宮澈什麼時候回來?」
我的第二個石頭正中龜的尾巴:「龜大仙,南宮澈不能看上雪北的女孩子!」
我的第三個石頭就落空了:「龜大仙,南宮澈更加不可以被雪北的男孩子給看上!」
我苦逼,沒一次砸中它的腦袋。
那只烏龜也相當不敦厚,把頭一縮,屁都不敢放一個。
居然敢躲起來?
當初是誰辛辛苦苦把它,從清泉那種爛地方,撈起來的?
我把手中的石子都「啪啪」撒出去,狂叫:「讓南宮澈立刻出現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