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蹬蹬蹬……」
腳步大作。
鳳無霜坐在屋內頭也不回的數數:「一、二、三……」
砰!
話音未落,房門應聲而開,一個黑色的身影像游魚一樣竄了進來,腳步頗為倉促,進門後連情況都沒看清楚就張口大聲道:「公子哥哥,你在嗎?」
話才剛剛出口,他定眼便看到了屋內的情況。
鳳無霜歪坐在錦華長榻上,穿著一身略顯寬鬆的墨色長衫,衣擺上繡著細長的花紋,看不出是什麼圖案,花枝修長枝葉曼妙,攏著她的身形異常修長消瘦。她似乎剛剛泡了個澡,頭髮濕漉漉的散著,發尾上不時滴落下晶瑩的水珠,落在衣衫的花紋上,宛若活花上晶瑩透亮的露珠。
聽到聲音,她懶洋洋的回過頭來,一隻手半抬著,食指指尖上,停留著一隻翅呈藍白的奇異蝴蝶,整個場景看上去非常奇魅,讓不管不顧衝進來的小少年整個愣在了原地。
「啊,是蕭邇啊。」鳳無霜的口吻裡聽不出有什麼驚奇的成分,轉過頭繼續注視指尖上翅膀翕合、要飛不飛的蝴蝶,懶洋洋的道,「那個小姑娘和老伯,都已經安置好了嗎?」
小少年一時間回不過神來,傻愣愣的點點頭。
鳳無霜彈了彈指尖,蝴蝶便飛起來,繞著她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她的肩膀上。
鳳無霜也跟著坐起來,伸了個懶腰,一臉的爽快。「哎,這麼久下來,還是熱水澡最舒服了……」眼角瞥見少年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指了指旁邊的矮凳,示意他可以坐下來說,然後才道:「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事情要問我?」
蕭邇搖搖頭,又點了點頭,看了一眼鳳無霜,終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鳳無霜忍不住笑了,「你急匆匆的跑來,不問我和村長家有什麼關係;不問我為什麼要幫你;也不問我要做什麼;卻偏偏問了我是什麼人。這和你關係很大嗎?」
蕭邇抿抿唇,似乎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點突兀,但還是道:「只要知道了你是誰,剩下的問題自然就有答案了。」
鳳無霜饒有興趣的看著他,「我只是一個過路人,從遠方來到這裡,我叫霜無。這樣你可滿意?」
蕭邇又開始抿唇了,看臉上的表情似乎並不太相信。
鳳無霜笑吟吟的看著他,似乎並沒有打算繼續解釋,頓了一頓之後,突然問道:「蕭邇,你不願離開北村,是因為那一對爺孫吧?你和那個盲眼的小姑娘關係似乎很不錯。」
蕭邇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暗道明明看著比別人也大不了一兩歲,張口閉口的小姑娘小孩子,說得好像有多老似的。當然,這樣的話他也只在心裡轉轉,沒有說出來,聽到鳳無霜的話後他點點頭,低聲道:「我很小就失去了母親,一直是海棠姐在照顧我。」
「因為她眼盲,看不見你的眼睛的嗎?」鳳無霜一針見血的說道。
蕭邇渾身一顫,本能的伸手摀住左眼,抿著唇不說話。
但實際上,他早就把額前的頭髮給放了下來,就算不去捂眼,鳳無霜也看不見他被頭髮遮住的眼睛。
所以,只過了一小會,蕭邇便反應過來,慢慢的,又把手給放了下來。屋子裡有些沉默,而這樣的沉默在剛剛結束的話題下,對於這個小少年來說未免太過沉重。彷彿是為了有意證明著什麼,他抿了抿乾燥蛻皮的唇,聲音乾澀,「可是,陳阿伯的眼睛是完好的,他能看見……」
「你一直把頭發放下來遮住眼睛,那位阿伯又年老體衰視力下降,能不能看清還真不敢保證。」鳳無霜打斷他的話,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斜靠在軟榻上,「你很介意嗎?」
少年的臉色有些發漲,即便他低著頭垂著發,鳳無霜也能看到他的眼神在屋子裡四散飄蕩,沒有落腳點。
說到底,也是一個孩子。
鳳無霜微微歎了口氣,將這個讓他尷尬的話題扯開,突然問道:「你覺得,我住的這間屋子怎麼樣?」
蕭邇愣了一下,呆呆的抬起頭,不明所以的看著鳳無霜。
鳳無霜示意他可以四處看看,可是少年似乎不太敢,只站在原地,眼神似乎瞟了一圈,便趕緊收了回來,低聲道:「很漂亮。」
當然漂亮,這是村長家最好的客房了。
從他們連同鳳無霜被村長家的人帶回來後,蕭邇原本以為一頓惡打是逃不過了,沒想到鳳無霜俯在三小姐耳邊說了句話,就把三小姐哄得眉開眼笑,手一揮,居然是叫人帶他們下去休息。而鳳無霜,自然便單獨跟著她走了。
蕭邇雖然擔心鳳無霜會不會被那色利熏心的三小姐怎麼樣,但那種情況下他也無法反抗什麼,只得陪著盲眼少女及阿伯聽從人家的安排。原本以為三小姐所謂的「休息」不過是場面話,等鳳無霜一走,他們還是沒好果子吃,所以蕭邇一直很緊張。
但誰也沒想到,那些打手居然真的把他們交給了村長家的丫頭,丫頭又帶著他們進了一間屋子,吩咐他們可以在這休息。雖然那屋子破舊又潮濕,但好歹乾淨,屋內傢俱齊全,有些破舊的木板床上也放著床鋪被褥之類,明顯是一間無人居住的客房,條件比起阿伯家還要好上一大截。
蕭邇惴惴不安,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在搞什麼鬼,可要不了多久,離開的丫鬟去而復返,居然還帶了大夫過來,蕭邇不敢讓大夫看傷,遠遠的躲到一邊,但陳阿伯頭上的傷卻不能不看,無奈之下,蕭邇只好幫著打下手。
大夫和那丫鬟一走,蕭邇便讓少女和阿伯留在房間內等待,隨即便迫不及待的去找鳳無霜。從丫鬟的口中打聽得知,她在三小姐的安排下住進了宅中最大最好的客房。單純的小少年一想起三小姐素日在外的名聲作風,就嚇得魂不附體,於是,便有了開頭他急匆匆闖進屋內的一幕。
不過,照現在看來,似乎一切都是他瞎操心了,鳳無霜好得很,還能悠閒自在的泡澡逗蝴蝶,半點沒有擔心的意思。
至於這房子……
蕭邇的眼神在屋內懸紗雕花的房樑上瞟過,轉到鏤空抹漆的傢俱上,再轉到錦繡柔軟的地毯上,眼裡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抹艷羨。
村長家的最大最好的客房,向來是為身份不同尋常的客人所準備的。裡面的一桌一椅一布一裝飾,都是村中數一數二的好。
雖然這樣的裝飾在看慣了金國皇宮奢靡華貴之風的鳳無霜眼中,勉強也只能算是乾淨齊整。但落在自小落魄、出生以來就沒見過什麼好東西的蕭邇眼中,那就是皇宮金鑾殿,也不如此了。
所以,當鳳無霜問他覺得這屋子怎麼樣的時候,除了「漂亮」,他也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詞來形容。
好在鳳無霜並不在意這些。她的表情充滿誘惑,眉梢長長的揚著,顏色墨黛,尾端幾乎要飛入同樣漆黑的鬢角,以一種大灰狼誘惑小白兔般的口氣,緩緩道:「你想不想有這樣一間房子,獨屬於你自己?」
蕭邇霍然抬起頭來,額前刻意放下來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飛揚而起,又慢慢落下來,重新將他的大半張臉遮住。但就這短短一瞬間,已經足夠讓鳳無霜看清他瞪得滾圓、充滿不可置信的眼睛。
鳳無霜胸有成竹的笑了。「小傢伙,跟我走吧,我看你很順眼,以後,留在我身邊如何?」
蕭邇更加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鳳無霜能理解他的驚訝,所以也不著急,繼續道:「反正如今,陳阿伯的房子被燒了,你們三人無房可居,又得罪了村長的寶貝兒子。雖然現在因為我的關係暫時沒出什麼亂子,但想必你也知道,只要我一走,你們三人也就無法在村中待下去了。」
「但是,如果你願意跟我走,我可以看在你的面子上收留你的海棠姐和她爺爺,我有一個很大的……莊園,裡面住了很多人,那裡山清水秀鳥語花香,人人謙和有禮相處愉快。我可以讓你的海棠姐和她爺爺去那裡居住,能有比這更好的房子、更肥沃的土地,他們可以生活在那,再不用擔心有一天會有飛來橫禍。」
「這樣,你覺得如何?」
很簡單的句子,很簡單的詞彙,沒有刻意的恭維或者打壓。這樣實事求是毫無偏頗的話語,用墨衫少年微微低沉且含笑的嗓音說出來,本身便似有了魔力,牢牢勾住了少年的心神。
更何況,有一席之地可以平安喜樂的生活,本就是他求而不得的奢夢,現在有人堂而皇之的告訴他——你的夢想,我可以幫你實現。
別說是蕭邇,若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得知自己以往無比渴望卻求而不得、以為一輩子都沒可能實現的夢想突然有一天有了實現的機會,那無論在實現之前有什麼交換要求,恐怕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心跳一二。
更何況,是蕭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