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聲。是金簪刺入皮肉後的聲音。
有血花濺出來,落在百里清的臉上,紅白交錯的一張面容,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百里清自己也愣住了,她根本沒料到,鳳無霜壓根就沒有躲。那金簪就這麼順順利利的,從她後背貫入,心臟的位置。
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夜祗和舞浪便一前一後衝了過來,驚懼的一張臉上夾雜著怒容,毫不客氣的揚起手,有艷麗的紫光呼嘯如龍。百里清甚至來不及反應,便猛然只覺胸口劇痛如重錘,整個人便慘叫著倒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身後的牆面上,被牆體反彈後下跌,撞翻了裝飾櫃上的琺琅花瓶。
砰的一聲脆響,花瓶碎裂,殘瓷翻飛,刷刷的劃過百里清的面容,帶出幾線血痕。
「怎麼了?什麼動靜?」屋外有人驚呼一聲,大步進來,砰的一聲打開了門,「剛剛什麼聲音?」
話音未落,趕進來的絕沉和白昀已經看清了屋內的情況,一時間有些傻眼。
夜祗抱著鳳無霜站在房門口處,一臉表情陰沉;舞浪站在他們兩面前,怒焰燒的那叫一個熊熊,死死的瞪著倒在對面牆下碎瓷中的女人。
絕沉和白昀順勢轉過眼,一眼便看到百里清整個人蜷縮在地板上,臉頰上傷痕支離,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配合殘缺的妝容鮮血,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再仔細一看,夜祗伸手所摀住鳳無霜的後背處,正有鮮血滲出來,顯然是受傷了。
白昀還好,一見如此便多少猜到了什麼。倒是為難了神經粗大的絕沉,滿頭霧水的看著眼前這一切,「這……到底怎麼了?怎麼弄成了這個樣子?」
見百里清表情實在扭曲,絕沉擔心她真傷著哪了,跨步便要過去,白昀一把拉住了他,搖了搖頭,「老頭子,這種時候你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百里清的傷一看就知道是夜祗下得手,再結合鳳無霜身上的傷,緣由如何並不難猜。更何況猜得人是白昀。
絕沉卻不明白,見他阻攔,有些不悅了。「什麼這種時候,這種時候是什麼時候?你小子少和我打啞謎,我得過去看看阿清,我帶人過來,可不是想看著故人之女死在這裡的!」
「放心吧,她沒那麼容易死。」說這話的人是夜祗,他卻連頭也沒抬,扶著鳳無霜站起來,擰眉道,「還好嗎?」
鳳無霜咳了幾聲,抹了把嘴,「還好。」
百里清那一刺雖然又狠又快,但也得看對得是什麼人。鳳無霜早有防備,在她刺過來的那一刻微微側了身子,避開了身體要害。
但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會是這種讓人哭笑不得的情況。
百里清真不愧是個十指不沾泥的高階貴婦,手無縛雞之力用來形容她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瞧著那麼驚險的速度、那麼嚇人的姿勢,內裡卻根本就是個紙老虎。那金簪磨得比刀還利,握在她手上卻連三分之二都沒紮下來,讓鳳無霜白受驚一場。
夜祗也是行家中人,自然看出鳳無霜受得只是皮肉傷,要不然百里清現在哪還有命在。
但即便如此,也不可饒恕!
夜祗臉色陰沉,扶在她後背的手沾染了血的腥稠,猛然一把攥成了拳。
鳳無霜身子僵了僵,察覺到他的動作,衝他安撫性的一笑,「別生氣,我待會再跟你詳說。」
說著,她轉過身去,看了一眼濃眉不展、表情鬱結的絕沉,再看看眼神了然、表情無奈的白昀,微一失笑,便轉頭走向舞浪,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舞浪霍然轉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劈頭蓋臉的大罵道:「你是白癡還是木偶,都不會躲得嗎?」
鳳無霜咧咧嘴,露出張苦瓜臉,「你要我帶著這傷口和你吵架嗎?」
舞浪臉色一僵,鳳無霜故意側了側身子,給他看自己流血汩汩的傷,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
舞浪的臉色更難看了,猛得抬起手,一巴掌便拍在她傷口上。
難為她這種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嬉笑著一邊躲一邊道:「喂喂喂,我可是病號,下這麼重的手,你想謀殺啊?」
「再動你就自己上藥去!」舞浪火藥脾氣的頂了一句,有治癒藍光在他掌中亮起,附在在鳳無霜的傷口上。
連半刻時間也不須,鳳無霜試著活動了一下肩背,果然感覺不到半點疼痛了,頓時笑哈哈的道:「舞浪,當初收留你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這種高明的移動醫生可是個寶啊,誰遇上就是誰的運氣。
舞浪哼了一聲,對她這不高明的恭維技術很是不屑一顧。
鳳無霜也不和他多扯,轉過頭,便望進了一雙驚懼的眼。
那眼漆黑如墨,深邃無疆,細看下去卻又有幽火般的紅絲蠕動,像一條條可怖的紅線蟲,扎根在她的眼裡。
鳳無霜微微一笑,走過去,居高臨下的站在她面前。
百里清努力的仰起頭,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臉頰上的傷口流出鮮艷的血,伴著因淚水洗滌而殘缺的妝容,紅白粉三色交錯,說不出的斑斕詭異。
「如此一來,死心了沒有?」鳳無霜問道,語氣甚是平靜,「我說過,你殺不了我,就算我再給你一百次機會,你也照樣殺不了我。」
百里清黢黑的瞳孔突然一擴,又在擴充後極速的收縮,整個人費力的仰起聲來,似乎想要說什麼,到從喉嚨裡出來的,卻只是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咳嗽。
鳳無霜只瞥了她一眼,便知道她斷了四根肋骨,胸口都凹了一塊,手腕骨估計是剛才撞上了裝飾櫃,也有骨折的傾向,更別說臉頰上那一道傷,雖然不深,但若是護理不好,就等著毀容吧。
「嘖嘖,弄得可真是狼狽。」鳳無霜很沒同情心的咂嘴道,搖了搖頭,在百里清想殺人的眼神中蹲下來,聲音倏然壓縮成線,直直的傳入她的耳中。
「百里清,你知道你為什麼殺不了我嗎?」
百里清兩眼如勾,死死的盯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如此表情已經清晰的表達出了她心裡的想法——你不就是欺負我不是幻師嗎?有什麼好得意的!
鳳無霜毫不生氣的看著,「當然這裡面也有螻蟻想要撼樹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最主要的……」
她倏爾俯下身子,在動彈不得的百里清耳邊一字一字的道:「……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
那一個一個的字,每一個都像是在齒縫裡磨得尖利,一個接一個歡快的蹦出來,又一個接一個的歡快的刺進百里清的心裡,攪動跳躍,切出無數疼痛的缺口。
百里清的眼睛霍然便瞪得滾圓,像一個黑烏烏的珠子,稍不注意便要從眼眶裡咕嚕嚕滾出來那般。
而鳳無霜的話還沒有完。
「你不覺得好奇嗎,鳳三小姐那樣不入流的資質,為什麼突然便有了那麼強的實力?像她那樣怯懦的性子,又是哪來的膽子敢和鳳家叫板,甚至毫不客氣的毀了自己的母家?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想過,為什麼再見到我,鳳三小姐臉上的紅斑,就已經不見了呢?」
一個又一個的字,一個又一個的疑問,突然似鋪開了記憶猩紅色的路,很多早已經盤旋於心的疑問便似路燈般一個緊接一個的亮起來,照亮了心裡積攢的大片迷霧。
百里清的眼睛怒睜著,眼神卻像是被濃霧裹著,半點神采都沒有,呆呆的看著鳳無霜,像一個失去靈魂的木偶,不懂詢問、不懂追尋,只等著她,說出那個早已經明瞭於心的答案。
鳳無霜果然沒有讓她失望,直起了身子,毫不避諱任何人,坦率至極的道。
——「因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兒。」
霹靂的一聲響,像一道疾馳的電流撕裂長空,時光破碎,記憶零落,無數東西冒出來,無數東西又沉了下來,天沉地陷,長風如哭,漫天暮靄沸騰如活物,魑魅魍魎在虛空中掙扎痛叫,惡魔豎起了三尖戟,咧開嘴角,笑出了尖如利刀的牙。
在那一片混沌中,白衣的少女傲然站立,身形直立成頂天地裡的姿勢,以睥睨的神態,嘲諷的看著她。
百里清的記憶突然一片渾濁,如濃墨入水,頃刻間揮散,將大片大片的清水污濁成模糊晦澀的顏色。
曾經以為的一切,曾經發生過的一切,曾經銘記的一切,曾經經歷的一切;
都如那被污濁的水,在一瞬間內攪得晦澀不清。
真的變成了假的,假的變成了真的,美好變成了惡毒,執著變成了笑話。
一切都在扭曲變形,她的世界砰然坍塌。
鳳無霜冷冷的抬起手,低聲念了句什麼,絕沉等人便看見她的指尖突然閃過一點幽光,一隻湛藍如深海的美艷蝴蝶憑空出現在她的指尖。翕動的翅膀上,白如雪砌般的 「V」字型圖案漂亮的彷彿能迷惑人的心智。
她彎下身子,將停著蝴蝶的手指遞到百里清面前。
蝴蝶飛起來,翅膀越發漂亮得不可思議。極具靈性的繞著她的手飛舞了幾圈,腦袋上的觸鬚晃了晃,似乎很不樂意她吩咐的事。
鳳無霜挑了挑眉,聲音比和百里清說話時柔軟了不知多少倍,像哄小孩子般笑道:「別鬧脾氣,回去再給你造一片花田,算是補償,如此可好?」
蝴蝶又飛了幾圈,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撲扇著翅膀,飛到百里清的肩膀上。
百里清一動不動的趴在地上,眼瞳仍是漆黑的,但眼底深處卻沒了那猙獰的血絲蠕動,轉換成一片迷惘的灰,像一具毫無生命力的屍首。
蝴蝶停留上去的一剎那,翅膀上的白色V字圖案忽然煥發出白煙般的光芒,溫柔優雅,像一層紗,又似一片霧,緩緩籠罩了百里清週身。
後方的絕沉看的滿頭霧水,又擔心百里清的傷勢,終是忍不住問道:「無霜,這是什麼東西?」
鳳無霜回過頭來,「幻王蝶,我叫她小藍。」
絕沉眨了眨眼睛,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可是等他醒悟之後,突然便發出一聲尖叫,蹭蹭蹭的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沒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口齒結巴的道:「什……什麼?你剛剛說什麼?幻王蝶!?真的是幻王蝶?我想像中的那種幻王蝶?」
他的反應實在太誇張了,弄得鳳無霜都有些迷糊起來,「我哪裡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幻王蝶,不過我的小藍的確是幻王蝶系,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嗎?
她居然這麼問!
絕沉咕嚕一聲,嚥了一大口唾沫,只感覺自己的冷汗都要被嚇出來了,一時間竟把百里清的事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這般反應,鳳無霜看的越發模糊了,見他一時半會似乎還沒有法回答自己,她只好將目光轉向夜祗等人。
夜祗還沒來得及回答,反倒是白昀搶先開口了,「幻王蝶,乃是第二立面上的魔獸之界獨有的特殊魔獸,在其他地方極為罕見,從未聽說在第三立面上出現過。且這種魔獸外表與普通蝴蝶並無差別,天生便具有隱藏氣息的能力,故極難捕捉,能力強悍,迷幻之能可睥睨天下所有魔獸。你是從何獲得?」
鳳無霜嚇了一跳,「這麼有來歷?你可別嚇我!」
白昀苦笑一聲,看了一眼已經被白色柔光完全籠罩住的百里清,心中便多了幾分瞭然,「我好端端的拿這種事嚇你做甚?你到底是怎麼捕捉到這麼珍貴稀少的魔獸的?」
鳳無霜呆了一呆,愣愣的回答道:「是銀翼抓來送給我的,我難得見一隻蝴蝶型的魔獸,順手就給契約了……」
順手……就給契約了……
夜祗報以無奈的苦笑,這話也只有鳳無霜這個財大氣粗的傢伙才能說的出來。
白昀抹了把汗,很無語的道:「原來你就是這麼糟蹋自己的精神力的。」
這話說出去,絕對被群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