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霜驚愕的抬起頭，便看見一陣疾風猛烈吹來，隨著炎的話語聲落下，原本還隱約纏繞著黑霧的黑繭立刻憑空炸開，黑霧瀰漫，曝露出端端立在其中的兩個人影。
同是黑髮黑眸，同是年輕貌美，同是雙目緊閉，一動不動的站在半空中。
她們站立的姿勢非常古怪，至少鳳無霜還沒見過有誰站立著，肩膀手腳都是軟趴趴的往下掉的。說句不好聽的話，那不是站著，反而像是被一根繩子吊在半空中一般。
簡而言之……就是吊死鬼。
那是……斐妮和艾麗莎！
雖然說是出來了，但這出場……怎麼都覺得透著幾分駭意。
【炎，該怎麼做？】她對炎精神傳音道。
出乎意料的是，炎壓根就沒搭理她。久久沒有得到回應的鳳無霜詫異扭頭，卻只見炎的側臉冷漠僵硬，雙眼瞇縫著，展露出刀鋒一樣尖利的光。
如此鋒芒畢露而冰涼冷漠。
鳳無霜微訝，很難得見到炎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
「呦呵，要開打了嗎？」紫星突然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紫眸亮晶晶的湊上前來，看著裹在朦朧黑霧中的兩個人影，立刻露出一臉不爽的表情，「什麼嘛，還沒選好要用哪個替身嗎？」
「呵呵……」半空中突然傳來女子的笑聲，像一串冰雕的鈴，所發出的聲音也是涼得透心，「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子，紫龍。」
鳳無霜的眼瞳突然擴大了。
半空中懸浮的兩個精靈，其中一個突然搖晃了一下，直直往地上再栽下來。
因為她們兩個低著頭，又同為黑髮，雖然衣著不同卻被黑霧所遮蔽，完全看不出是誰掉了下來，又是誰被選中成為了替身。
眼睜睜的看著那曼妙修長的身影栽倒在地，在場卻沒有任何人說話，亦沒有任何一人因此發出驚叫聲。
氣氛緊繃的就像是高手對決之前，一切萬籟俱寂，宛若電影。
然而，就在那身影落地的一瞬間，炎和夜祗突然同時動了！
明亮的火光頃刻間沖天而起，炫目的長槍舞出驚心動魄的絢麗槍花，黑髮紅眸的男子面容冷硬，長槍甩出細長優雅的弧度，猛然間騰空而起，長槍卷火，轉瞬間傾斜而下，對著那黑霧中唯一留下的身影風馳電掣而下！
而同時，夜祗的速度快得讓人目不暇接。極速的行動中，只見他綁在腦後的長髮砰然散開，一寸寸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浸染紫熹，金銀詭譎的雙色眸宛若兩把尖利的箭。身形滑動，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步法瞬間衝前，在那身影落地之前，穩穩接住，然後半刻不停的轉身，回衝，瞬間便站到了鳳無霜面前。
在此之間，除了鳳無霜額前的碎發微微晃動一下外，彷彿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該在天上的還在天上，該攻擊的還在攻擊，舞浪還站在身邊，紫星嘴角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消失哪怕半寸。
鳳無霜的眼瞳還大大的睜著，半寸都沒有合上，紫發異色眸的夜祗卻已經抱了女精靈族回到她身邊，這種速度！這種詭譎到鬼神難測的速度！
鳳無霜突然反應過來，本能的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就是夜祗全盛之下的速度嗎？
好快……好強！
連她的思維都追不上的速度和反應能力，該得快到什麼地步！
她的腦子裡像是突然被塞了一大團棉花，所有該有的思維、所有該有的想法，連同全身上下充盈的力量、時刻準備著的武器，都在這一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什麼神階，什麼天才，什麼實力，什麼強大。
從未見過夜祗真正認真出手過的她，也曾偷偷想像過他全盛時期到底會達到什麼樣的等級。但是無論她想多少遍，心裡也總是抱著一抹未曾改變過的自信——夜祗畢竟大不了她多少，再怎麼強，也不會超過她太遠吧。
畢竟，她的變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夜祗再強，又能強出她多少？
這樣天真到幾近愚蠢的想法，就在這一顆，像是被子彈擊中的冰面，破碎得支離而慘烈，毫無迴旋的餘地。
她突然有種無比軟弱的慶幸。
慶幸，這樣的夜祗，不是她的敵人！
就在她彷彿什麼都沒想、有彷彿什麼想法都已經光速閃過腦海的時候，半空中突然傳來女子尖利的慘叫聲。
那聲音如同冰山的脊背卡嚓裂開，又如同夜梟捅穿天地的啼叫，刺耳淒厲到一種讓人無法想像的地步。
今夜的鳳無霜，總是覺得自己的反應很慢很慢，好像回到了現代，幼年的自己剛剛進入傭兵訓練基地時曾遭遇的情況。
那個時候，她還是稚齡，面對一群心理陰暗而手段狠辣的「教官」或「同伴」，又是自幼的身體欠安，體質體力反應力甚至記憶裡都遜別人一大截，什麼事都做不好，是那一批傭兵中最遜的一個。
在黑暗的角鬥場中，不存在任何的同情和憐憫，弱者往往便意味著是強者的玩物，那時候的她遜得連隻雞都殺不死，所承受下來的欺負和折磨，可想而知。
那個時候，她覺得自己很弱，弱得無法想像，弱得連最卑微的螞蟻都能一口咬死自己。
但那個時候，生活凝成了一條細如髮絲的繩索，她就走在上面，每踏一步，身後的路便斷掉一截，兩邊都是煉獄。掉下去，是死，停下來，也是死，稍稍搖擺一下，都會死無全屍。
怎麼辦？走過去！
唯有走過去，才有活下來的希望。
若不是天性好強，若不是還有未能完成的事，她撐不過那長達十年的如履薄冰受盡侮辱的的生涯。
很弱很弱，弱得慘不忍睹，弱到根本不需要別人動手、瞪她一眼，都能把她嚇哭的地步。
這種明明已經被遺忘的、卑微到塵埃中的感覺突然間湧上心頭，帶給鳳無霜最極致的羞辱和折磨，彷彿被什麼人用劇烈錘子重重的打在胸口，打得內臟劈里啪啦的破裂，卻流不出一滴血。唯有那種驕傲自信被一瞬擊垮的強大的空虛和憤怒燃燒在胸口，化作猩紅髮黑的濃稠血液，將她整個人滾在其中，翻江倒海，折騰不休。
抱著這樣強烈的自羞情緒，鳳無霜重重的抬起頭，黑烏烏的眼瞳裡只倒映出炎閃耀出炫目火光的長槍於半空中劃過絕麗的弧度，鏗鏘而下。慘叫聲尖利不散，大片大片發黑的綠血伴著濃稠的黑霧滾滾而下，砸在地面上，濺起大批的濃濃的滾煙，騰空，然後消散。
炎自半空中落下來，亮眼的火光像靈性的精靈，自發跳動燃燒在他身側，照的男子的面容冷漠剛毅，火紅的眸子，像染了一層細膩的血，塗得血腥刺目，不含半點感情。
他落到地面上，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長髮慢吞吞的落下，他用力的甩了甩長槍，好似那光潔到可以照射出人影來的槍身上沾了什麼不乾淨的濁物一樣。
在他的上空，是慘叫的女精靈，大片大片的黑霧扭曲盤旋，形成如同漩渦一般的奇景，緊緊的簇擁著裡面的人，所發出的怒吼聲，像極了某種野獸，完全聽不出在吼什麼。
炎收了槍，轉過身來，冷冰冰的眸色色澤稍軟，對鳳無霜道：「結束了，走吧。」
鳳無霜愣愣的看著他，眼神不自覺的飄向半空中不斷怒吼、卻也在不斷消散的黑霧群，額頭的青筋突突的跳。
只有一招。輕描淡寫，閒庭漫步。
無所謂招式華麗與否，無所謂花俏的動作多與否，真正的強者，一招之間，即可定下勝負。
鳳無霜突然扯了扯嘴角，抿出一抹僵硬的笑意。
她？還差得遠呢。
炎突然皺了皺眉頭，走過來，單手撫上她的額頭，用力按了按，力道之大讓鳳無霜不得不倒退幾步。
「……喂！」她終於反應了過來，一把攔住他的手，「你幹嘛？」
炎皺起來的眉頭這才微微鬆開來，放開手，從她身側走過，聲音冷淡倨傲，如帝王般不容反抗的命令式口吻。「以後，不要笑得這麼難看。」
鳳無霜呆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望著炎的背影氣得跳腳。「喂！你這傢伙，誰笑得難看了！」
「無霜，」夜祗從旁邊走過來，將臂彎裡的女精靈放低一些，「你看。」
鳳無霜愣了愣，順勢低頭，便看見夜祗懷裡的女精靈，漆黑的發正在一點點褪去濃郁的顏色，重新變回水晶般的色澤，比之從前要剔透明亮好幾倍。面容細膩如玉雕，精緻無暇的面容舒緩，呼吸平穩，嘴角甚至還凝著淡淡的笑意，極美的睡容。
被剔除了黑暗成分的精靈女王，第一次展現出她原本的光輝。僅僅只是這樣躺著，便彷彿能發出光來。
那樣純潔乾淨的氣息，像極了初春的暖陽，穿透冬日連甍的雲層，細密的灑落下來，拂退黑暗，洗滌人心，燦爛溫柔的彷彿能驅散一切陰霾。
這樣乾淨的味道，才是屬於精靈本該擁有的。
如果斐妮已經在這裡了，那……
鳳無霜抬起頭，看著半空中怒吼漸消的重重黑霧，那個細長的身影在黑霧中抽搐，像一隻脫了水的魚，極為痛苦的模樣。
既然斐妮已經落下來了，這樣的話……正如舞浪之前所言，被選中的那一個，果然是艾麗莎嗎。
不過這也不奇怪，雖然斐妮體內的黑暗元素比較多，但最主要的精粹部分卻統統存在艾麗莎體內。而且比起斐妮本身的光明屬性，明顯是選擇了黑暗的艾麗莎更容易被操控。
若今日她是這黑霧，她肯定也選擇艾麗莎。
只是這樣一來，倒是可憐了那個女子。本就不幸的精靈，徹底失去了逆轉生命的機會。
不過，這也是她的選擇，怪不了誰吧。
鳳無霜如此想著，正要扭頭離開，身後的半空中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聲，「慢著！阿炎！」
阿炎……？？
鳳無霜當下就呆了，那是誰？
貌似，在場之中，名字裡有個炎的，好像、就那麼一個……
她條件反射般看向前方的炎，卻見他毫無反應，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活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樣。
「阿炎！」
疾風擦過，髮絲狂舞，鳳無霜本能的抬手護住眼睛，從眼縫中看見被一團黑霧包裹的修長女子瘋了一般衝向炎，留給他們一個無限遐想的背影，還有一大團一大團的疑問。
炎往前行走的動作微微一頓，鳳無霜清晰的看見他的手指從寬大的紅袍袖口中伸出來，雪白的指尖，攥成骨骼凌厲的模樣。
呃……貌似，心情很不爽的樣子。
「阿炎……」也不知道那被麒麟力量操縱下的艾麗莎是怎麼想的，居然半點危險意識都沒有，直挺挺的就衝著炎的後背衝了過去，活像老情人似的叫著他的名字，叫得鳳無霜雞皮疙瘩此起彼伏。
紫星不知道為什麼時候湊到了她的身側，撐著扇子各種猥瑣的一笑，「我用你的腦袋打賭，暴力的小鳥一定會生大氣的。這個名字是他幾千年來的禁詞呢……」
用，我的腦袋，打賭？
鳳無霜嘴角抽搐，剛想怒吼一聲「我什麼時候答應把腦袋借給你了」，就看見前方的炎猛地轉過身來，火紅的烈焰都照不亮他黑得比包青天還包青天的臉，手中果然握著長槍森然，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
「閉嘴！」
轟隆——！
巨大的烈焰騰空而起，赤紅奪目，赫赫燃燒，連天接地的彷彿能將一切付之一炬。慘白的月光染了血腥般的紅，連雲層都被熏染成嫁衣的顏色。紅衣黑髮的男子持槍站在大片烈火中，眼神冰冷，如玉雕雪刻，駭人心脾。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