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宅中走出來的時候,月亮很映景的從雲層中爬出,柔而涼的銀光像姑娘家喜愛的細膩粉撲,幽幽然然的落下,灑了一地的銀白。
鳳無霜站在鳳宅入口前寬敞的青石路面上,身後的宅院亂成一團,傷者的痛叫混合著哭聲,更有多數的人慌手慌腳的收拾行裝,只想趕快從這災難地頭上逃走。不時有瓷器被砸碎的聲音傳來,劈里啪啦的,落在她耳中,更像是靈魂遠去的聲音。
鳳家的嫡系或死或被囚禁於逍遙界神罰之地,失去了領頭者,鳳宅已然不復,連林列祖宗牌位的宗廟堂都在鳳無霜的要求下,被鳳老爺子親手點火焚燒。於一片濃妝艷抹的大火裡、同鳳家數百年的榮耀光輝一起,徹底湮滅成一團灰霧,洋洋灑灑的飄散各方,再不復存在。
而沒了主人的鳳宅,也徹底褪去它曾經人間天堂的光輝,此刻其中雜亂不堪,各個等級的奴隸為了一點錢財大打出手,你死我活。更多的,卻是什麼東西都不敢拿,只收拾了自己的細軟便倉惶逃離此處。
因為她說過,兩個時辰後,不想在這宅子裡,再見到一個活人。
哦,忘了說,現在的鳳宅已經是鳳無霜的地方了。鳳老爺子親手將地契交到她手上,連同鳳家數百年來所有的家產天地、商舖物什,統統給了她。
所以一夜之間,鳳無霜便從原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變成了富甲天下的大財主。
這錢,來得可真是容易。又可真是不易。
月光細軟而涼薄,拂在她火紅的長裘上,連這樣艷麗的顏色,都似染了一層霜華,無端端變得淒涼起來。
鳳無霜抬頭看著天上彎若鐮刀的月,突然扯了扯嘴角,啟唇嘟噥道:「現在,你可以閉目安息了。」
小峰和蘇兒手拉手站在她身邊,原本還學著她的樣子舉頭望明月,聽聞此話,蘇兒不解的扭過頭來,軟聲問道:「娘親是在天上的月亮說話嗎?」
鳳無霜失笑,遙遙頭。「不,娘親是在和住在月亮上的人說話。」
「月亮上也有人住?」小峰很是詫異,一雙湛紅的眼瞳瞪得滾圓,說不出的可愛靈氣。「是什麼人啊?娘親認識嗎?」
鳳無霜蹲下身子,一手一個,攬著兩個孩子,望著天上的茭白的明月,聲色喃喃,「當然認識,裡面住著很多人呢。娘親曾經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聽一個很老很老的喇嘛說過,日月交替,日為陽,月為陰。所以白日裡行走活動的是人,而月色中,行走活動的,更多的是死去者未能往生的靈魂。」
「未能往生是什麼意思?」蘇兒不解。
鳳無霜只是笑了笑,便自顧自的說著,「所以,在某些地方的傳統中,月是專門為靈魂而存在的,傳說,若是對塵世還有眷戀,或者恨意未泯的人死後,靈魂便會飄到月亮上,長久的注視著這個塵世。一直到,它能一解心願、前往轉生為止。」
更有傳說說,被溺死的水姬,除非找到替死鬼,否則是生生世世不得轉生的。
不知道,若是真正的鳳三小姐,死亡之時可曾對這個世界心懷怨恨,從而被怨恨所束縛,不得解脫?
若人真的有靈魂的話,想必到今日,鳳三小姐也能泯恨了。
——你的恨,我替你報了,就當是你賦我第二次生命的感謝,願你若有下一世,能投生到一有情有義的家庭裡。不求大富貴,但求情永存。
她雙手合十,對著月亮笑了一笑,突然覺得心口一鬆,那長久以來莫名壓在心頭的歉疚和不安,突然之間煙消雲散。
從現在開始,終於不再欠誰什麼了。不用記著還債的感覺,真不錯。
小峰突然開口道:「娘親,那你說,小峰和蘇兒的生母,現在會不會也在這月亮上?」
鳳無霜一愣。
自然是不會的。
即便真有靈魂,紅舞也是融身了世界樹,化為枝葉樹幹,與逍遙界並存。又如何會在這月亮上呢?
還不等鳳無霜回答,蘇兒便奶聲奶氣的道:「哥哥真笨,娘親說過,我和哥哥的生母是最疼我們的,就算她不在了,也一定會在月亮上看著我們。」
小峰想了想,頗為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瓜。「蘇兒說得沒錯,母親一定在月亮上看著我們的。」
說著,他轉過頭,對著月亮很認真的拜了一拜,口中煞有其事的嘮叨道:「母親——娘親說,小峰要這樣稱呼您才對。不知道您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但是兒子想告訴你,我和妹妹過的很好,請母親不要擔心。娘親很喜歡我們,我們也很喜歡娘親。有娘親在,沒有人敢欺負我和妹妹,等我們長大了,也一定會好好保護娘親。哦對了,娘親還說,等我們長大了,便可以去找爹爹,小峰一定按照娘親的話,好好努力,等日後把爹爹找回來,和小峰一起保護娘親……」
說著,全然不理會鳳無霜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又是認真的一拜,竟像是月亮上當真站著紅舞一般。
鳳無霜很汗顏的抹了把額頭,又是娘親又是母親又是爹爹的,好一個複雜的三角關係啊,若這話讓夜祗聽了,那傢伙一定氣的火冒三丈。
現在都快半夜了,也不知道那傢伙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鳳無霜琢磨著,要不要去找找他?
然而這個想法還未來得及實施,她便聽到不遠處傳來極為誇張的一聲笑,隨後便有男子扯著嗓子開心的大吼道:「紅衣!果然是你來了!紅衣紅衣,我好想你啊……」
這聲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