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言,牌在人在,牌碎人滅!
那現在,牌裂了,她如何?
夜祗忽然感覺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像無形中有一隻大手狠狠捏住心臟,疼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的縮緊手指,卻又怕此番動作會加快玉牌的破碎,一時間呆愣在原地,手腳僵硬的動彈不得。
絕沉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臉,雖然夜祗臉上還帶著那半截銀面,但臉色的改變卻是隱藏不住的,他眉頭微擰,冷不丁的上前一步,眼一瞥,便看到了夜祗手中裂紋長長的玉牌,臉色頓時變了變。
「這是……魂牌?誰的魂牌?」
魂牌的製作並不難,在幻師界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情,此物被發明出來的最初原因是幻師遊歷在外,家中親人擔憂他們的安危,一無名氏幻師便將自己的一縷心神系到玉牌上,製作成魂牌。一張魂牌對應著一個靈魂,倘若魂牌整個崩裂破碎,便意味著其代表的靈魂湮滅,即人死。
長久以往下來,魂牌也就越來越多的出現,又因為這種魂牌一旦製作完成,天生便帶有一種很特別的氣息,故知道此物的人只要看一眼便能認出這是魂牌而非尋常玉牌。
絕沉的話才剛剛問出口,夜祗猛地回過神來,合掌將那魂牌掩好,匆忙道了一句「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後,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絕沉不知道在想什麼,竟也沒有阻攔或追趕,只是皺著眉頭看著他大步走出殿外,甚至在跨過門檻的時候還險些被絆倒,跌跌撞撞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殿外逐漸燦爛起來的陽光中。
而另一邊的舞浪臉色也不是很好看,一句話不說的拉開左殿的門,閃身進屋,然後砰的一聲將房門重重合上。
外殿中頓時只剩下絕沉和白昀兩個人。
白昀伸手支著下巴,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擦著臉頰,突然開口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那應該是無霜那丫頭的魂牌,喏,她不是才帶著一群超神獸『離奇』消失了嗎?」
「這個我當然知道。」絕沉皺著眉頭,突然轉了個話題。「白昀小子,若要你來說,你覺得像無霜丫頭那樣的消失方式,有幾種辦法能夠做到?」
白昀很乾脆的回答道:「沒有辦法。」他是眼睜睜看著鳳無霜和她的幻獸群消失不見的,但是直到現在還沒搞清楚那個突然從半空中伸出來的東西是植物還是魔獸,或者是植物系的魔獸?但是大陸上並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魔獸啊……
白昀揉著下顎,一臉的若有所思。
「我知道。」絕沉突然開口道,「我知道有什麼辦法能形成這樣的消失方式。」
「哦?」白昀饒有興致的看著他,「是什麼辦法?」
絕沉扭過頭來,眼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緩慢而堅定的吐出四個字——「私有世界。」
這話像是觸到了某個要命的敏感點,白昀猛地倒退了一步,臉色僵了僵,又緩緩浮出僵硬的笑容,乾巴巴的道:「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可一點都不好笑。」
絕沉不說話,只是深深的望著他,那眼神明顯含了某種深意,讓白昀臉上乾巴巴的笑容一點一點的消失下去,表情漸漸變得有些奇怪了。隨後他低下頭,額前霜染一般的瑩亮白髮垂下來,遮住了面容,再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這個玩笑真的一點都不好笑。」他低聲喃喃道,但除了這句話外,他什麼也沒說。
絕沉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最終只是歎息一聲,伸手拍了拍白昀的肩膀,緩聲道:「我只是提了個想法而已,你別想太多,至於其他事情……總會有希望的。」
總會有希望的……
白昀輕輕咧了咧嘴,這話聽起來,就不像很有希望的樣子。
絕沉這個老頭子,還是幾十年如一日的不會安慰人。
*
逍遙界中,某一方天地裡圍著一大堆生物,放眼望去,包裹有西奧在內的幽冥族新繼任的十位長老、炎、銀翼、白雪、精赤等等魔獸、還有一大堆被吸引過來的各種各樣的小動物,簇擁在一個巨大的如蠶繭一樣的東西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炎雙手抱胸,面容陰沉的簡直可以擠出水來,在他身邊是焦躁不安的銀翼等魔獸,艾比抓耳撓腮,藍蝶上下飛舞,白雪不時抖動一下她毛色亂糟糟的九條尾巴,眨巴眨巴的湛藍眼珠裡全是不知所措,紅舞雙腿交叉虛做在半空上,雙手支額,眼神遊離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而就在他們面前,地面裂開了深不可測的裂縫,像一條極為狹長的峽谷那般,世界樹呈褐綠色的樹籐從其中破土而出,枝幹粗壯的兩三個大男人也不一定抱得攏。
這樹籐彎彎曲曲的往上生長,足足有數十米高,樹籐全身沒有一絲分叉,只在頂端的位置上長了七八片床那麼大的厚實綠葉,牢牢托著綠葉其中那碩大的的「葉繭」。
那「葉繭」的大小堪比一間商品房的臥室,最裡端是層層疊疊的綠色樹葉所豎立而成的「葉牆」,而外圍則是由無數籐蔓相互交錯編織成的「籐網」,將裡面護得那叫一個嚴嚴實實,比銅牆鐵壁還要銅牆鐵壁。
而「葉繭」也不知道有什麼作用,從它形成的那一刻開始,就不停的散發出一種特別奇異的香味,將周邊的各種動物魔獸統統給吸引過來了,口水連連兩眼發綠的盯著這「葉繭」,那樣子好似恨不得一口把它吞下去似的。
若不是有眾人攔著,只怕現在已經有好些動物或魔獸撲上去了,只是不知道在這些生物鋒利的牙齒下,這「葉繭」的外牆夠不夠結實。
別說其他生物,就連銀翼他們嗅著空氣這種似有還無的香味,都覺得口乾舌燥,若不是理智尚存,只怕最先忍不住的就是他們了。
先前為了給鳳無霜騰戰場,這些超神獸紛紛很「懂事」的散開,哪知道等他們聽聞動靜趕回來時,眼前便隻身剩下了這麼一個繭子,而且要命的是,聽西奧所說,鳳無霜還在這個繭子裡面。
一聽這話,所有人都傻了,這要打成什麼樣才能把自己給打成一個繭子啊!
銀翼實在忍不住心底的焦急,再次跑到西奧面前,將他已經問了足足七八遍的問題又重複了一遍——「西奧,你再說一次,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主人怎麼會無端端變成一個繭子呢?」
「不是變成一個繭子,是這些樹籐突然纏上來把她包在裡面,然後才形成了繭子模樣……」西奧重複著這句話已經重複到口乾舌燥的地步了,卻依然懊惱的仔細回憶道,「我回來的太晚了,趕到的時候只看到無霜大人從天上往下墜,全身都是血,也不知道到底傷著哪了,但是我還沒來得及衝上去接住她,這些樹籐就突然從地底冒了出來,一下子就把她給裹住了,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了……」
西奧說著,臉色更是頹然,雖然明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他卻依然忍不住懊惱的想,如果還能早回來一點就好了,哪怕一點也好……
幸虧在場的這些魔獸都不是蠻不講理的角色,見他如此表情,倒也沒有多說什麼,銀翼還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在意。
西奧抬起頭,感激的看了銀翼一眼,正想說什麼,又突然扭過頭去,臉色的表情猛地一變,恨恨的盯著那被像丟破麻袋一樣丟在一邊的三個血糊糊的東西,咬牙怒道:「無霜大人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想還是問他們比較直接!」
銀翼順著他的視線轉過頭,眼神立刻變了變。
若沒有人提醒,只怕這裡沒人認得出這血肉模糊的三團就是之前還囂張到不得了的三名神階男,山羊鬍子就不說了,他和鳳無霜的對攻,鳳無霜作為主攻方還被反彈到這種地步,他作為防守方就可想而知了。
金袍男也不說了,落到炎手裡,你覺得他會有好果子嗎?
至於另外一個灰衣男,他的遭遇要比較光輝一點,好歹是和艾比堂堂正正的打了一架,可惜架還沒打完,剩下的諸多超神獸就看的手癢癢了,一個個忍不住衝上來攪局,敵人一多起來,這灰衣男就悲劇了,一開始還能還手,到最後完全就是被群毆的局面,所以——
三個人奄奄一息的趴成一堆,遍體鱗傷的看似已經快斷氣了,但其實眾人極有默契的沒有傷到他們的要害,除了山羊鬍子倒霉了點之外,其餘兩人身上的傷頂多叫他們動彈不得痛到半死,那是半點不會傷到他們性命。
至於山羊鬍子……別說他不想死,就是他現在想死,逍遙界的眾人眾超神獸也有的是辦法讓他死不了。
不過眼瞧著他們這等淒慘的樣子,想問話估計也行不通了,銀翼皺了皺眉毛,一向澄澈的金褐色眼瞳裡閃過一抹難得的厭惡和憎恨,冷冷的道了一句:「別讓他們死了。」
說著便轉身走向炎。
西奧冷聲應了,回頭再一瞥那三個血團,厭惡的啐了一口唾沫。
「炎老大。」銀翼走到炎的身邊,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心裡有點發慌,卻還是要繼續說,鳳無霜不在,炎儼然已經成了他們的領頭者了,「我們現在該怎麼做?主人她在這個鬼東西裡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如果……」
「沒有如果!」炎冷酷的打斷他的話,冷冷的偏過頭來,那雙火紅的雙眸像極了燃燒正烈的火把,「無霜不會有如果,有我在,她不敢有任何如果!」
銀翼被他霸氣四溢的話震住,愣愣的點點頭,說不出話來。
炎這才瞥了一眼其他在場的人和魔獸,不耐煩的道:「你叫他們從哪來回哪去,無霜沒事,她不過是在療傷而已,只需等她出來就行了。」
炎平日絕非多話的人,除了鳳無霜,幾乎難見他和其他人說上什麼話。但是奇怪的是,對他而言,好似越沉默便越值得信賴,只要是從他口裡說出的話,生來便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
這種幾乎會讓人從本能裡去選擇相信的力量,放眼銀翼不算短暫的生命,也只要鳳無霜和炎才能擁有。
就好似現在,明明是沒有根據的事情,炎卻偏偏能用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語氣說出來,讓明明知道他沒有任何把握的人不由自主的選擇相信他,好似他這麼說了,便一定就是這樣。
銀翼的臉上無意識的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嘴裡驚喜的道:「真的嗎?」
炎冷冷的望著他,眼神和語氣如帝王般睥睨,「你這是在質疑我的話?」
銀翼抖了抖肩膀,乖乖轉身照他的吩咐去辦。
本來沒有人想在這個時候離開,但銀翼一說這是炎的命令,便沒有人敢囉嗦了,炎的實力擺在那裡,又是鳳無霜唯一的本命幻獸,就算任何人的話都能忽略,也沒人敢忽略他的話。
所以,縱然再不甘心,原本圍聚不散的人和魔獸也乖乖的退了,西奧將那三名神階帶走了,等日後鳳無霜出來再做處理,反正他們現在也動彈不得,倒也不用擔心他們耍什麼心眼。
不多時,「葉繭」旁邊只剩下炎一個人,藍蝶第一次使用了她幻王蝶與生俱來的幻境能力,在「葉繭」周邊方圓幾十里的距離內布下了重重幻境,防止其他魔獸或動物的闖入,也避免惹怒現在看上去火山般壓抑的炎。
一切辦妥之後,彷彿整個世界都就此安靜了下來,幻境中安靜的連鳥叫蟲鳴的聲音都沒有,只有一株造型奇特的樹籐托著那個奇奇怪怪的「葉繭」豎立在其中。
炎飛到「葉繭」的旁邊,在寬敞的樹籐根莖下盤膝坐下,淡定的閉上眼睛,沉入了修煉之中。
幻境之外,銀翼等魔獸並沒有離開,而是隨意在周圍找了地方住了下來,雖然隔著幻境什麼也看不見,但至少他們距離鳳無霜還不算太遠。
所有人都在等她醒來,但是沒有人想到,這一等,就是足足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