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無霜垂下眼眸，蒼白的臉上還隱約可見肌肉拱起的猙獰痕跡，低聲道：「對不起。」
舞浪一愣，眉頭頓時揚了起來。「喲呵！我耳朵沒出毛病吧？你居然會說『對不起』？我還以為這三個字在你的字典裡是不存在的呢！」
鳳無霜抿著唇，表情看上去分外的落寞。
其實，她並不是真的情緒失控了。對於傭兵來說，時刻保持不能動搖的冷靜和理智幾乎是一種植入了骨髓裡的本能，這種本能不會隨著時間和環境的變化而變化，她作為傭兵一行中的佼佼者，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情緒崩潰？
只不過……
她抬起手，被血染紅的手指無意識的抓住胸口的衣料，緊緊的攥緊，鮮艷的血滴掉在黑色的幻師袍上，瞬間被吸水性極好的衣料吸收得一乾二淨。
她咬住下唇，表情是難得一見的隱忍。
只不過心裡憋的難受，冰冷的寒水和炙熱的熔漿在她身體裡橫衝直撞，這樣的感覺太陌生太難過，不找個出口發洩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平息口裡的這股怒火和自責。
從來沒有哪一刻，她產生過如此強烈的不安和挫敗感，甚至在那短短一瞬間內，幾乎要否認自己全部的價值。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再冷靜自持的人，也會有被戳中痛腳的時候。
她的痛腳，無疑便是身邊的朋友。
鳳無霜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卻不想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一貫強悍倔強的人突然露出這樣表情，反而是比一貫柔柔弱弱的人更加讓人心疼了。
以護花使者為己任的夜祗頓時心疼的連眉頭都擰成一團了，狠狠的瞪了舞浪一眼，又扭頭對她道：「丫頭，每個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沒事兒，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是還有我在這裡嗎？」
好不容咳過氣來的帝梟聞言翻了大大的白眼，的確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他差點被掐死了而已。
在夜祗完全無視他人的無底線安慰下，鳳無霜很快便收拾好了情緒，歉意的一笑，顧不上讓舞浪治療她受傷的手，便扯著他朝左殿而去。
說她冷靜理智，這而並不是拍馬屁似的恭維，即便是在負面情緒幾乎控制思維的情況下，她依然能想到要把舞浪從逍遙界拉出來——那些大夫不是說婁月治不好了嗎？沒關係，人救不了，這不是還有魔獸嗎？
鮫人號稱擁有讓人起死回生的強大治癒力，有舞浪在，她就不信婁月活不下來！
舞浪被鳳無霜拉走之後，夜祗臉上的溫柔頓時如潮水一般退去，一張臉冷的幾乎可以鳳無霜情緒爆發前相提並論，冷冷的看著在場的四人，一字一頓的咬牙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你們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鳳洛苦笑一聲，疲倦的伸手椽了椽眉心，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弄得他心力交瘁，實在是沒精神再向夜祗耐心的解釋了。
最後還是判官站出來，將三人的談話給夜祗重複了一遍，最後總結道：「我們也不清楚無霜姑娘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那個樣子，要不然也不會束手無策了。」
——他說得是「無霜」而非「追風」、是「姑娘」而非「公子」，顯然是在鳳無霜情緒爆發期間聽到了鳳洛和夜祗對她的稱呼，知道她是女非男，也知道了「追風」這個名字並非她的本名。
他能聽出來，紅桑自然也能。只是這兩人無一不是人精一樣的存在，就算心有不解，也絕對不會愚蠢到在這個時候提出這種不合適的話題。
聽完了判官的話，帝梟的臉色劇變，連夜祗的表情都跟著僵硬了一下，突然變得嚴肅起來，「你的意思是，她是聽完了鳳洛的話後才變成這樣的？」
三人齊刷刷的點頭。
夜祗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和鳳無霜一樣，他也在第一時間想到了在幽冥空間裡偷襲鳳無霜的那三個神階高手，而帝梟的臉色更是鐵青而詭異的——他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在場這麼多人，鳳無霜卻偏偏掐住了他的脖子。
原來，真的不算冤枉了他。
左殿中，面對去而復返的鳳無霜，屋內的大夫宮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前者明顯沒打算和他們多做解釋，扯著舞浪快步走到床邊，一指昏迷不醒的婁月道：「我要你治好他！」
舞浪掙開被她攥得生疼的手腕，只見皓白的肌膚清晰的浮出幾個鮮紅的指印，頓時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朝婁月看去。
其他人滿頭霧水的看著他們二人，聽聞鳳無霜的話，不由自主的朝舞浪行注目禮，心中想法各異。
大夫們是想——哪裡來的小鬼？這般不知天高地厚，他們這麼多人都沒救活婁月公子，難道他一個人比他們這麼多人還強嗎？
侍奉的女宮人卻是臉色俏紅，低著頭羞澀的想——啊，好一個俊俏的小公子，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呢。
且不論旁人如何想，舞浪卻盯著婁月皺起了眉頭，還不等他看完，鳳無霜心焦的道：「怎麼樣？有把握嗎？」
舞浪不語，卻是伸手掀開了錦被，伸手在婁月受傷的地方探了探，又掀開紗布瞧了瞧，這才直起身來，對鳳無霜搖搖頭。
「什麼意思？」鳳無霜心一沉，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你們鮫人不是最擅長治療嗎？你怎麼會沒把握！」
因為擔憂，她的口氣不免強硬了些，好在舞浪沒在這種時候和她計較。
「話雖這麼說沒錯，但也要視情況而去，鮫人的治療能力也不是真如傳說中那般能起死回生的，你的這位小朋友傷勢很重。你也應該知道，幻力造成的傷本就難以癒合，更何況他還是被幻力當胸貫穿，嚴重損傷了心肺等重要身體器官。而且最佳的治療時間已經錯過，傷口開始出現潰爛，傷勢惡化導致體熱高燒不退，這樣的傷我只有四層把握，就算治好了，也會留下很嚴重的後遺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