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都是爽利之人,說走就走,毫不遲疑。
十里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以人的正常腳程來計算,怎麼著也得要幾個小時才能走完。
而這段時間,足夠讓鳳無霜弄清楚那場烏龍一般的追殺戲碼是怎麼回事了。
紫衣少女的確是金國的長公主,皇家蘇姓,芳名綰綰,她那還未滿十六歲的同胞弟弟是金國下一任的准皇帝。
說是准皇帝,是因為金國有一項很特殊的規矩:未滿十六歲者,不允登位為帝。
金國地處於多汨羅森林尾端,和三大強國之一的天啟國毗鄰,西北方向則是大陸上鼎鼎有名的幻師城。
金國本身的國力和領土不大,所以自古以來一直夾在這兩大勢力之間,尷尬生存。
但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金國卻足足傳承了七百多年。
這是因為,它獨特的治國方式。
金國沒有大規模的軍隊,整個國家也沒有多少幻師,但它卻是東昇大陸上最有錢的國家,幾乎掌握了整個大陸三分之一的經濟命脈。
金國的開國皇帝本是商人,用積攢下來的錢在金國現在的國土上建了一座城,自行出任城主,後代子孫都在這座城中經商。
經過無數的歲月顛簸,蘇家越發壯大,才慢慢發展成了現在的金國。
所以,與其說金國是個政治國家,還不如說是個商業國家。
而最大的商人,就是皇家。
這獨特的一點使得它和其他政治國家沒有太大衝突,這才能在夾縫中存活至今。
蘇綰綰的她父皇是個癡情人,一輩子就娶了皇后一個女人,夫妻恩愛,共同治國,聯手將金國打理的井井有條,堪稱東昇大陸上的模範夫妻。
可惜皇后身體不好,總共才生了蘇綰綰姐弟兩人。
一兒一女對於普通人家來說或許很不錯,但是對於皇家,卻是太過稀少。
兩年前,金國上一任皇帝突然猝死,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鶼鰈情深的皇后也隨即重病不起,那個時候金國唯一的皇子才十四歲,無法登位。
全國的重擔都壓到了當年剛剛十七歲的長公主蘇綰綰身上。
而她也以代政的名義整理了這個國家兩年。
久居高位,人的氣質自然會有所改變,這就是為什麼蘇綰綰的氣質會那般出眾的緣故。
蘇綰綰有治世之才,卻到底年幼。
朝中重臣欺她皇家子嗣稀少,以宰相為首,對她諸多刁難。
而她也發現,朝中不少重臣在她父皇去世之後,已經有了謀逆之心。
她雖然百般周璇,卻到底執政時間不長、基礎不夠,處處受制。
現在眼看著她的弟弟即將年滿十六歲,按照規矩是可以登位了,宰相終於按耐不住了。
前段時間是她父皇的忌日,她出宮祭拜。
雖然已經全力不引人注意,卻還是被宰相發現。
蘇綰綰雖然頭腦精明,本身卻是個弱女子,被他們連續追殺了兩天。
若非意外遇上鳳無霜一行,她估計現在已經死了。
而蘇綰綰的啞疾,也是因為半年前不小心中了宰相的暗算,毒素所致,一直沒能治好。
也幸虧鳳無霜學過一些唇語,要不然還真不知蘇綰綰要怎麼解釋清楚這一切。
知道了這些東西,心性淳樸的婁月忍不住紅了眼睛,偷偷拉了拉鳳無霜的衣袖,低聲道:「小……公子,這位公主好可憐,我們幫幫她好不好?」
鳳無霜瞥了他一眼,翻白眼。「我現在不就是在幫她嗎?還有,你不要再叫我小公子了行麼?」
這都多長時間了,他還沒習慣把稱呼「小姐」轉變成「公子」。
天知道鳳無霜每次聽到這蛋疼的稱呼,都忍不住一頭黑線。
【追風公子,謝謝你的幫助,但是如若毒瘤不拔,就算你幫了我這一次,也依然會有下一次、再下一次,不會停歇,只會越來越劇烈。】
蘇綰綰嘴唇翕動著無聲道,秀眉微蹙,蒼白精緻的臉上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陰鬱,看著前方一路蜿蜒的道路,遠處的民居錯落零散,不時有年幼孩子打鬧的聲音傳來,清脆如風鈴一般。
她幽幽歎了口氣。【也並非我和弟弟捨不得那榮華富貴,只是那宰相心性狠辣,為人歹毒,心胸又狹隘,實在不適為君,若這金國落入他手中,百姓何有安寧日子可言?】
她看著鳳無霜,無聲的翕動雙唇,表情誠懇而毫無對皇家奢靡的留戀,反而充滿了一種「蒼生何辜」的憐憫和滄桑,真正的心繫百姓。
有這樣心胸的人,哪怕身為弱質女流,也難怪可以統率全局兩載之久。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於別人或許眨眼而過。
但是身居高位的蘇綰綰來說,過去的兩年定是她一生中最難熬的日子。
就連鳳洛這樣冷冰冰的人,聽了這話都忍不住眼瞳微閃,微微動容。
鳳無霜看了蘇綰綰一眼,表情似笑非笑。「可惜,我非金國中人,也不是喜歡普渡眾生的佛陀,我只為自己在意的人或事努力,別人?與我何干。」
蘇綰綰臉色一變,抬眸看著她,眼神有些薄弱的惱怒,雙唇活動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難道看著百姓受苦,追風公子就沒有一點憐憫之心嗎?】
「憐憫?呵呵……」鳳無霜輕笑,眼神卻淡漠如水。「我還真沒有這種多餘的情緒。」
蘇綰綰一滯,難以接受的看著她。
鳳無霜扭過頭,看向遠方,漫不經心一般接著道:「我從來不會悲天憫人,在我看來,憐憫就是這個世上最無聊最多餘的情緒。」
「為何要憐憫?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連動物都懂得這個道理,更何況是人?如果因為弱小而被規則淘汰,又有何可惜?」
「不想死就努力成長,強者也不是生來就強的。但如果總是期待別人的救助,自身卻不懂得努力,這樣的人還是早點死了乾脆,免得浪費這天地資源。」
一番話下來,蘇綰綰目瞪口呆。
似是無法接受,又似是難以置信。
連一直悶頭趕路的鳳洛和婁月,都忍不住詫異的抬起頭來。
他們從不知道鳳無霜竟然是這樣看待強弱之別的。
強者生,弱者死。
多麼簡單,多麼殘酷。
鳳無霜斜眸,眼神有些難以言喻的妖異,臨近午時的陽光漸漸明亮,金色的光芒拂落在她眉睫之上,宛如伏著一隻線條虛幻的金蝶。
她微微勾唇,笑容冶艷,淡淡問道:「很難接受嗎?」
蘇綰綰一怔,頓時清醒過來,眉宇不知為何暗沉了下去,遲疑了半晌,微微搖了搖頭。【並不是難以接受,我也知道你說的都沒錯。但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吧,這是追風公子你認同的規則,卻不是我認同的,這太殘酷了,我不喜歡。】
鳳無霜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和她預想的差不多。
雖然蘇綰綰有治世之才,但到底是養在深閨的少女。
沒有經歷過你死我活的絕境,怎麼可能接受這看上去幾乎可用極端來形容的天地規則呢?
若非她是黑暗傭兵出身,只怕也不會對這等規則如此推崇。
經歷決定性格,性格決定人生。
她和蘇綰綰,雖同為女子,走的卻是完全不同的路。
如何能要求對方贊同自己的認知?
「所以。」鳳無霜笑瞇瞇的彎起眼眸,「你也不用明裡暗裡的話裡藏話了,你是商人,應該懂得這無利不商的道理,想要我出手幫你沒問題,只要你付得起價,我就沒有不賺的理由。」
這蘇綰綰之所以對她毫無隱瞞,並非是沒有目的的。
她見識過鳳洛的手段。
雖然不知鳳無霜的底細如何,但以她的聰明,要猜測出一二並不是問題。
既然赤手空拳的鬥不過對手,那麼任何人,都會想借用一把鋒利的武器。
蘇綰綰想說服鳳無霜出手,幫她在她弟弟登位之前擺明朝堂裡的一切,給她弟弟一個沒有陰霾的朝局。
但她又怕直接說出來會引起鳳無霜的反感,這才採用了旁敲側擊的迂迴之法。
卻不想被鳳無霜一眼就看穿了。
既然話已說破,蘇綰綰也不矯情,爽快的點頭承認。【沒錯,我想借用你的力量,只要你能幫我辦完這件事,不威脅到我蘇家的地位和金國的百姓,要什麼條件隨你開。】
這個許諾很大,但也有底線。
如果鳳無霜幫她除掉了宰相,提出的條件卻是自己當皇帝,那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鳳無霜含笑遠眺,並不急著回答。
蘇綰綰這人,雖然有些多餘的善良,但做事乾脆,決斷毅然,聰明又不倨傲,鋒芒內斂而不張牙舞爪。
她的用心被鳳無霜毫不留情的戳破後,非但不惱怒,反而懂得抓住時機順桿往上爬。
這種懂得抓住一切機會為己用的韌性,倒是和她有幾分類似。
如果所需的時間不長,幫幫她,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