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蓮按大夫的要求找了一張床坐下,卻發現這裡躺在床上做藥流的,還有一高一矮非常消瘦的少婦和兩位少女。高個少婦說還沒有結婚,認識不久,男朋友下崗了,連租房子的錢都沒有,已打胎一次了。鄰床左邊的少女二十左右歲,躺在病床上不停地發抖,臉色發白,看樣子她也吃過了藥,所以非常地痛苦。鄰床右邊的少女也不過十五六歲,痛得縮在被子裡直哆嗦,嘴巴不停地念叨著:「雪蓮姐,他怎麼不來啊?」
「鳳凰?」雪蓮頓時驚慌了。這個名字多麼熟悉啊!還是在縣一中給龍山會送乾糧的時候,就是一位叫「耿鳳凰」的女生將煎餅轉給了龍山會,龍天翔說是龍山會和耿鳳凰談起戀愛了。起初,雪蓮認為是耿鳳凰勾引了自己的男朋友,可自從龍山會闖進耿鳳凰的臥室裡,她不再相信他的全身心的愛情了,所以狠狠心決定打掉他的孩子。
「鳳凰姐,他是大了些,但懷了他的孩子,該告訴他。」右邊的少女說。
「他來了我做不成,但現在我不想要孩子,黑龍嶺的學生離不開我。」鳳凰說。
「你是黑龍嶺的老師?」雪蓮突然想到黑龍嶺有一個叫鳳凰的代課教師,然後流下一滴淚水,哀怨地問,「你說我把你當做耿鳳凰了。」
「我叫鳳凰。聽龐順行經常提到你,他說你是最漂亮的女人。做肚子裡的孩子他同意了?」
「不是他的孩子。」雪蓮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這麼回答,「孩子他父親比順行還要壞十倍,竟然對做孩子一點不在乎,連電話都不曾打一個。」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還想做女人啊?!在我的人生中,我最崇拜我的班主任老師,沒想到他帶我去縣城參加競賽回來,進了飯館……我做掉的第一個孩子就是他的。他不讓我說,如果說出去,殺我全家。」左邊的少女念叨著,眼睛裡噴出一團火。
看到她們痛楚的樣子,雪蓮越是害怕,悄悄地問:「真的很疼嗎?」
「沒那麼嚴重,比人流好多了。」
「可是鳳凰怎麼會……」
「每個人的反應不一樣。」矮個少婦看了雪蓮一眼,平靜地問道:「你第一次做?」
雪蓮點點頭。
「我懷過三個孩子。第一個是個女孩打不下來,做了刮宮手術,相當於人流,白遭了一次罪。第二個醫生說看不準,大概是個男孩。誰知生下來那狗日給賣了,因為是一個女孩。我很長時間不能吃飯,但他很想要個兒子。這次懷孕了,一查還是女孩,又要打下來。恐怕我的體力不支了。老公說沒什麼難度,和大便差不了多少。不管怎樣,我總比你鄰床的小女孩要輕鬆一些。」
沒想到眼前又瘦又矮的少婦竟然懷過三個孩子,雪蓮不再去想她,望著小女孩稚嫩的臉同情地問:「看你像個學生妹,為何這麼早交男朋友?」
「我男朋友多得是,還早啊!我也想等像姐姐一樣大的時候再找。可誰給我錢啊?我哥哥還等我掙錢娶媳婦呢。以前好多次沒懷上,我不到13歲。沒想到碰上一個老頭,卻懷上了。」那少女既不在乎,又有些無奈。
左邊的少女見雪蓮要躺下,就很古道熱腸地說:「千萬別躺著,要多運動,你越躺越下不來。」
雪蓮一聽,也許那少女比她有經驗就站了起來,來回地走著,看著掛鐘,等待著那可怕的一幕。
半個小時過去了,右邊的少女的藥力終於發揮了作用,肚子裡翻江倒海起來,頂棚和燈棍旋轉起來,她痛得一塌糊塗,她扶著床半躺著,突然血噴湧而出……幾個回合下來,她再也堅持不住了,倒在病床上蜷縮著,抖成一團。
整整6個小時,雪蓮目睹著少女排出了白色的絨胎。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才真正感到了女人的痛楚——那種來自心裡的疼痛,遠比他的第一次撕裂疼痛的多。
雪蓮最後一個走出了接診室。在她之前,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陪著臉色慘白的鳳凰蹣跚而去,只是鳳凰淚水奪眶而出,但那個少女自始至終都沒有流一滴眼淚,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對現實的嘲笑和做女人的「堅強」。
何仙舟見雪蓮慘白的臉出來,嚇壞了,她不知道裡邊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目睹了流產的雪蓮,卻沒有打下自己的孩子。何仙舟說:「這6個小時,我哪裡也不敢走,生怕你出來後見不到我了!」
這一瞬間,雪蓮覺得自己真的很幸福,一起來墮胎的女孩中,只有3個是有「家屬」陪的,那中年婦女是背棄自己的男人的母親陪著的,瘦少婦老公出外借錢很少陪她,胖少婦的男人把她交給醫院護士了,鳳凰和倆女孩是到醫院互相作陪著的,只有雪蓮是養母陪著的。雖然也會感到恐懼,但至少身旁有愛她,陪她,願意把懷抱給她的母親,讓她在暖暖的愛意中療好心中的創痛。
「龍山會來過,我讓他走了!我怕順帆知道。」何仙舟告訴雪蓮,轉過身抹眼淚。
「媽!我現在有您陪著,但那個矮個少婦,那兩個少女會怎樣啊?」雪蓮將頭靠在母親的肩膀上,這個時候還替別人著想,這就是她的悲哀之處。
她們不知道那少婦、少女們回去後是怎樣一番情景?一個人的夜裡是怎樣的孤獨?身體上的疼痛或許很快就會消失,但心靈上的創傷永遠無法撫平。對於一個柔弱的女人而言,墮胎是一場風暴,有多少年輕的生命經不起這場風暴,徹底倒下了:那個為生男孩的少婦死了;中年婦女有錢卻沒有了真愛;高個少婦無錢卻要失去自己的骨肉;兩個少女自暴自棄,就是用偏激的行為麻木自己;而雪蓮流產只為報復負心的男人。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是為了能夠忘卻過去,忘掉疼痛。然而,她們會在相當長時間內,會一遍一遍「放映」痛苦的情節。長久沉溺於痛苦之中的她們又怎能自拔、振作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