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午放學,學校裡只留下雪蓮幫龍山會改教案。改過了教案,雪蓮當學生讓龍山會試講。講過了第一遍,雪蓮告訴他,「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表情,別緊張。注意手的動作,要發揮手勢語的作用。這樣吧。你到我的宿舍,照著鏡子多練習。」
說是宿舍,其實是她和耿鳳凰等幾個女教師教學研討的地方,靠東牆放一張單人床,床頭上放一面穿衣鏡。
龍山會面向鏡子一面試講,一面觀察著自己的表情。
雪蓮就坐在靠西牆的一條小方凳上指導,聽到講重點段的時候,怎麼比劃龍山會還是講平平淡淡、面無表情。
「你面對的是學生,別這樣拉著面孔,手這麼僵硬?」雪蓮說著已站在他的身旁抄起他的胳膊了。
龍山會心怦怦直跳,感覺到她小手的柔軟與溫暖。鏡子裡,一對青年男女幾乎站在一起,按現在的話說是男的帥呆了,女的靚極了。他們靠得很近,只要男的往左或女的朝右一點,兩張漂亮的臉蛋就貼在一起了。
這樣又試講了一遍,龍山會提出修改教案後再來一遍。「你自己改著,我出去一下。」雪蓮走出門外去推車子。
傍晚時分,火紅火紅的夕陽,映紅了半邊天,映照著渡口的大槐樹,倒映在波光粼粼的小龍河裡,彷彿河水也像燃燒過一樣。龍山會的小船停泊在東岸的渡口,一個少女和一個老頭兒如一幅夕陽圖鑲嵌在河邊,雪蓮告別了龍山會,又騎車去了槐樹林邊的一家餐館。
雪蓮準備了一點酒菜回來。龍山會推辭不過吃了點飯,便拿起課本站在鏡子前講了一個導入,便想起試講雪蓮站在身後的那種感覺……
「你的激情導入很好啊!很符合當今素質教育的新理念,先學後教,以生定教。再往下來!」雪蓮看到鏡子裡木訥的龍山會,鼓勵他。
「還是不行,動作和表情自己看著都彆扭。雪蓮老師過來幫個忙吧。」龍山會看著身後雪蓮朝自己走來,心想:等她靠過來猛一轉身,將她緊緊摟住……
誰知雪蓮離龍山會不到一步遠,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急忙止步,紅著臉說:「你再將教案熟悉幾遍,對鏡子再講一遍。酒不要再喝了,別誤了明天的講課。這是學校大門、辦公室、父親臥室的鑰匙。」
趁遞鑰匙的空兒,龍山會將雪蓮往懷裡拽。
「別讓你爸看見呢。」龍山會聽她這麼一說,忙向室外看。雪蓮趁機跑出去,騎上自行車便走。
龍山會騎摩托車追到渡口,雪蓮早上了小船。微風吹皺了小龍河水,太陽懶洋洋地躺在老荒坡上,散發著最後幾道柔和的光。船兒駛過蕩起的波浪輕輕地拍打著河岸,「嘩嘩」的響聲,彷彿雪蓮老師音樂課上富有節奏的琴聲似的。龍山會望著小船駛向了對岸的大槐樹下,才回到辦公室。
他繼續對著鏡子試講,卻不見了鏡子裡的另一個,幾份惆悵湧上心頭,便將剩下的酒全喝了。他感到被雪蓮的憧憬帶到了那七尺講台。他面對高矮不齊的同學們,那種感覺無以言表,彷彿美好的理想指日可待,他從事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他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高尚、也最偉大的人。
當天晚上,龍山會整夜沒有睡好,一旦睡著了,就是一串串美夢,幾次差一點笑出聲來,對台下的一群孩子不知練習了多少遍:「同學們好!我姓龍,兩年前我在此處的龍槐公祠裡辦過素質教育實驗班,教的是中學生。今天面對的是這些走進大學的哥哥姐姐們的弟弟妹妹,我很激動。希望你們像哥哥姐姐一樣善於發言,思考。」
第二天,龍山會一見槐樹園小學的學生,覺得比教夢裡的學生順手得多。他一上講台,一掃那冷漠、嚴肅的表情,而是那樣得熱情開朗、樂觀而富於幽默。窗外,幾隻蝴蝶翩翩起舞,龐順帆扛著鋤頭走到院牆下,聽見教室裡那抑揚頓挫熟悉的聲音,就把鋤頭鉤在牆頭,順著鋤幹上了牆,透過窗戶欣賞著她心愛的龍山會:他去理髮店理了個七分頭,中間偏右分了一下。這樣的打扮把孩子們震住了,龐順帆由衷地讚美了一句:龍山會的頭髮趕上貓舔得了。怪不得那個雪蓮將他「勾引」到學校裡,握著他的手,攬著他的身子,貼著他的臉試講。她去井邊挑水的時候,聽幾個婦女這麼說。她不信,她認為龍山會不會背叛她,但是她卻懷疑是雪蓮老師誘惑了龍山會。中國有這樣一個邏輯:大凡男人和另外一個女人私通了,哪怕弄了女人,輿論和男人的女人一定會說是是狐狸精勾引了男人。
龐順帆繼續聽課。龍山會簡單地做了介紹,然後轉過身,粉筆一揚,工工整整寫了「大槐樹」三個字。那動作!那語言!那流麗的粉筆字!馬上傾倒了孩子們。龐順帆的靈魂就要飛出身體的殼,變成一隻小蝴蝶飛進去。再變成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坐在第一排。龍山會呢,沒有看到窗外的她,而是望著講台下龍天翔等評委們,儘管龍山會表面上表情自然,但心跳得厲害,幾乎難以控制,因為他這一堂課的好壞直接決定他能否留在槐樹園。龍山會又看看雪蓮,那一雙美麗的眼睛裡激勵而期待的目光,他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槐樹,又名中國槐,落葉喬木。我們的祖先龍槐公二千年前就生活在老槐樹下,因為那是我們的家園。今天請同學們圍繞老槐樹,發表自己的見解,然後將自己的所感用作文寫出來。誰第一個說?」
「春天,老槐樹開滿了花,紅的,白的,黃的,散發著很濃的香甜之氣。槐花是一種天然的食品……」龍山槐第一個發言,在一陣笑聲中山槐坐下。
另一男生站起來,「槐樹和刺槐聽起來很相似,但它們的區別很大,刺槐枝葉間長滿硬刺,老槐沒有。刺槐開香甜的花,有白黃紅三種,白花最多。奶奶說,它不是本土生的,是外國貨。老槐呢,開一種碟形的很小的白中見黃的花,幽苦裡帶著香氣。那些黃金龐順行爪槐是老槐變的,顏色個別,姿態奇特,早已走到城市了。老槐屬於中國,所以我愛中國槐。」
「槐樹是有用之樹。韌性、耐用、堅實不變形,耐水濕,越磨越光越美觀。可供建築、木船、傢俱、課桌、雕刻。枝、葉、花蕾、莢果、根皮、樹皮均可入藥。鮮艷的花是優良的蜜源,沸水蒸後泡數小時可拌菜或蒸食,槐花做湯,晶瑩透剔,摻面做槐花餅、槐花糕清香獨特。乾燥的花蕾,冬日烘鹹肉,是春節的佳餚;另可做牙膏、化妝品。種子可供釀酒、制醬油、飴糖,烤炒可做槐角茶,浸泡去皮食用。還有治出血、治療腸胃、消炎、防腐的功效。三年自然災害,是它幫我們度過難關。同學們,可以圍繞槐樹的功效選擇其一去寫。同學們還有別的見解嗎?」
「槐樹是勞動之樹,我們培土、澆水、施肥、捉蟲,用它的種子播種……」
「是智慧之樹,我們在老槐樹下讀書,演算,聞著花香,聽著鳥聲,看著蝴蝶、蜻蜓和螳螂……」
「河東的樹幹一半被損,另一半挺拔直衝雲霄,是一位硬朗的男子漢;河西的槐抱椿,像一位抱子的少婦……奶奶說,兩棵樹是年輕的龍槐公和他的媳婦。」
「老槐樹是教師之樹,它不管荒蕪的山野,貧瘠的溝渠路旁,儘管長得很慢,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成材。但經得起大雪紛飛,經得起乾旱鹽鹼,憑著大如樹冠的根系,慢慢地在風雨中生長。這多麼像種田的老師啊!」
「萬物之靈是樹,樹佔據了天空和大地。」龍山會接著學生同學的議論,發表自己的見解,「其實老槐最喜歡土層深厚、肥沃、濕潤的土壤,也喜歡跑到城市去做市樹,不信我們到城市看看,那馬路邊,那公園廣場,到處是槐樹。」
「老師,那些樹與我們山村水寨的不同,除了綠化、觀賞之外沒有用處……」
「剛才的同學的見解很有道理。城裡要的是變形的龍爪槐、變色的黃金槐。在我們農村永遠需要參天大樹的老槐樹。不論你有多大的出息,你走多遠,也不能忘掉家鄉,就好像不能忘記老槐樹一樣。同學們討論的很熱烈。希望同學們從樹的功效,我們和樹的關係以及樹的傳說中,選擇你認為最有意義的一點寫吧!」
雪蓮和評委站起來,走到同學們跟前,看他們的作文。他們要不是親眼目睹龍山會這一堂作文課,怎會相信今天的語言出自一個個農村小學五年級學生之口?昔日一個個淘氣的孩子竟然在他的引導下變得如此主動,而興趣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