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會他們見龐海燕跑來,就停下來。何仙客著急地問:「還讓我們種……種不?啥……啥事?說!」
「事情是這樣,龐順行的早茬麥子長勢好。」龐海燕說。
「過苗了!」龍山會說。
「現在不是起紅薯了嗎?你瞧最大多大?18斤!」
「多大?你認為現在還是大躍進啊!」
「上面要求近3天統一切曬。龐校長那邊人手不夠,想請我們去幫忙。」
「啥?這樣的天切曬紅薯?你沒覺得西南風正緊。」
「『春刮東南夏刮北,秋刮西南不到黑。』我也知道。可我們相信科學。這兩天的天氣只有局部地區有雨,我們這地方晴天。要是抗旱的時候,那個地方喜了!可現在不需要雨。」
「局部那個地方有雨?」龍山會故作認真地反問。
「你別譏笑你媽文化低,也當過幼兒園長呢!以前搶收搶種的時候,全省都是這樣。種麥子要旱的時候,廣播上天天晴;收麥子天天晴的時候,廣播上天天雨。」
「你聽他們的,西風正緊,切紅薯!喝紅薯湯吧。我們不幫忙,龐校長少爛幾噸薯干。何老師,我們抓緊播種麥子。」龍山會說。
「你們走……走吧。我們不想幫倒……倒忙!」何仙客抄起韁繩,舉起鞭子要趕騾子。
「你們玉米砍晚了,紅薯早收了,這麥子不要種,就是種了要打畦子。不和群眾打成一片,是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你幫不幫考慮好。停了耩子去幫忙切紅薯,小處說是還人家的情,大處說是一項政治任務。」龐海燕見勸不了他們,氣沖沖地喊:「順行,我們走!」
龐海燕娘倆個一走,騾子又四蹄分開,龍山會均勻地搖晃著耩子,兩道筆直的平行線慢慢延伸。
中午,耿鳳凰右手挎著籃子左手提著茶壺放在地頭,像一棵柔柳站在那兒筆挺筆挺,除了胸部和臀部高出來。龍山會知道她送飯來了,就放下耩子,何仙客將騾子拴在地頭的槐樹上吃草。二人各自到地頭的小溝裡洗了手。那是的溝水絕沒有現在的污染,別說洗手抹臉,就是當井水喝都不會鬧肚子。小時候去割草,經常喝溝裡的水,不過要帶著大蒜,說是能滅水蛭的子兒。二隊就有一頭牛喝了帶水蛭子兒的水,死了!扒開肚子的時候,足足扒了滿滿的一盆水蛭。那令人驚恐的故事至今常在腦海裡浮現。
他們捲著大蔥伴著鹹鴨蛋美美地吃了一頓,耿鳳凰說是吃過了,只是微笑著在一旁看著。等飯吃過了,耿鳳凰收拾好碗筷回去了。
龍山會見騾子還沒有解汗,就和何仙客半躺在潮濕的地頭,一邊歇息一邊聊著耿鳳凰。何仙客知道在龍山會的心裡已經有妹妹的位置了,只是覺得耿鳳凰漂亮又是城裡姑娘、倆人年齡懸殊大,就把這愛深深埋在心底了。
聊了一會兒,也許何仙客太累手托著臉在潮濕的地頭睡著了,那鼾聲勝過那頭騾子。龍山會也不忍心叫醒他,就坐在地頭望著中午的果實,估算著下午的活計。不能在等了,如果大雨下得早,恐怕傍晚播下的麥子在土裡還沒有翻身就被大雨沒了,爛了!他拍了拍何仙客。何仙客坐起來,結巴地說:「剛把仙薈的手……手摸過來,你就叫!」
「你好意思說。麥子不能播到雨頭。動手吧。」
二人又開始了緊張的勞動。小龍河岸的地方飄來一桿紅旗,舉旗的是孔雀,龍仙薈和龐仙薈抬著一個大筐,走到地頭,原來是一個盛滿筐子的大紅薯。何仙客他們被大紅薯驚呆了,在他們的心目中,1958年的紅薯最豐收也沒有見過這麼大的紅薯。
「紅薯多……多大?」何仙客跑過去問。
「整整18斤。龐校長讓我們展覽展覽,說這是素質教育的成果。」龐仙薈告訴他。
「這麼大,也沒……沒有辦法切!」
「就不能用菜刀切了,再用紅薯刀啊!」龍山會喊,「騾子脫韁了,快回來!」
何仙客不情願地服從龍山會的命令,直到她們離開了才收住了蕩漾的心,認真地趕他的騾子,來來回回多少趟,等太陽河邊大槐樹一般高的時候,近5畝小麥就全部播完了。
龍山會想到了龐順行那邊一片片剛切曬的白花花的紅薯乾兒,就忍不住去觀察太陽。西南風像是剎了,太陽似乎在暗黃色的彩霞裡滾動,然後緩緩地沉入陰暗的地平線後面,接著遠處的樹林暗淡的輪廓突然浮現出連綿起伏的花紋,迸出斑斑點點的黑點。
龍山會一口氣跑到龐順行那片紅薯地,大喊:「都別切了!暴雨就要到來!」
幾乎這裡切曬的學生都停下了手裡的活兒,龐順行跑過來,很不高興地問:「龍山會,你什麼意思啊!你那邊的紅薯干子入庫了,卻不讓我們切。大紅大紅的太陽,你不讓,想我們暴雨裡切嗎?」
「龐校長!現在的天是好好的,但悶熱得很!大雨來了,就不是一兩天的事。我那邊的紅薯也沒有切完,我準備一部分送給粉條廠,好一點的窖了賣紅薯。」
「你聽龍山會老師說什麼。」龐順行招呼著同學們,「紅薯干最好儲存,什麼時候可以賣掉。快干,明天像今天一樣,就沒問題了!」
「龐校長!你聽我說……」
「我們土地各自一半,是賠是賺是我們自己的事!走吧,別耽誤我們!」
龍山會無可奈何地離去。
後半夜,狂風從西南方向怒號著,捲著烏雲如咆哮的巨龍向大地撲來。先是狂風張開黑色的羽翼撲滅所有的汽燈,接著一道閃電劃破了長空。震耳欲聾的巨雷陣陣轟鳴,大風捲著塵沙狠狠地摔打在搶收薯干的學生們的臉上,打著紅薯乾兒撲哧撲哧作響……
薯干越來越少,一個個黑腦袋在地中央晃動——槐樹林近百名師生在龍山會的帶領下匆匆忙忙拾著紅薯干……等最後一車紅薯干拉進了塑料薄膜大棚裡,那棚頂上啪啪作響——果然一場大雨降臨了!
一連下了七八天的雨。綿綿的細雨梳理著小龍河,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窪積滿了水……等天晴了,槐樹林農校的早茬麥子已是半尺深了,學農基地的晚茬麥子也露出了嫩黃的芽兒,遠望去像黃金鋪了一地。
龐順行那邊的晚茬麥子還沒來得及播種。大街小巷的莊戶人,槐樹林前的曬穀場上,鋪滿了蓆子、油氈之類,上面曬著大雨前搶回來的薯干,而龐順行那邊的紅薯干變成一條條魚兒遊蕩在白茫茫的田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