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籠罩著小龍河畔,槐樹林一片寂靜。
雪蓮將自行車停下,伸出漂亮的小拳頭做賊似的叩響了大門。那聲音很小,還是驚動了看門的龍山會。龍山會聽到了這熟悉的、令他心跳的聲音,裹著黃大衣光著下半身跑出去開門。
龍山會的心不大,與雪蓮眉來眼去舊情復發,見她推車進來上去要親要摟,被她一把推開,接著一陣嬌滴滴地說:「我有急事,大事,快進屋去說。」
龍山會幫著把車子推進保衛室,關心地問道:「你怎麼這麼膽大?讓人知道了,那龐順行什麼事情能做得出。」
「請放心,他回家看老媽去了。趁這空兒來找你。」雪蓮的心跳加快。
「就不能等到週末來,這麼性急!」
「誰稀罕你?把門關好,我有話說。」
龍山會心急火燎,滿口答應,順手將門一關,門簾一拉,「有話快說,急人呢。」
雪蓮毫不客氣坐在床沿上,看著龍山會說:「你說你一副黑臉,前世修什麼福了?剛當了教師不久,又要陞官了。龐海濤和我家龐順行來到槐樹園,找候選人。」
「找誰?龍山會?」龍山會抓緊去穿褲子。
「裝什麼傻啊!咱小龍河要成立農校,你要當主任。」
「這些人都輪不上,怎麼能輪到我一個看門的老師啊?」
「你傻啊!龐順行不給我留面子,他敢不給他四叔面子啊!」雪蓮這一招夠狠,直接搬出來龐海濤。
「即使成立農校。我也當不上主任啊!」
「現在龐海濤不喜歡龍天昊,極力想推出自己的人,就想辦一所農校。龐順行任名譽校長,他能夠幹什麼,還不全靠你。自然就指望你當這個主任。」
「真的?假的?誰能信你?要是你和我睡了……」龍山會說著將雪蓮拉倒在床上……一陣吱呀吱呀的晃床的聲音從門縫裡傳出去。
第二天,龐順行回到了縣城。由黃金槐出來精心策劃了由中學生對龍山會的輪番「請求」,誘惑中學生想法設法讓龍山會講龍槐公興學的故事。
「龍山會!當年你老爺爺曾經在龍家大院當過大少爺的陪讀生,你對龍槐公有什麼獨到的見解?」有個中學生在路上這樣問。
「當年的龍槐公的討論,不過是設計了一個圈讓愚昧的人去跳。聲勢浩大的思想發動、相當周密的組織保證、內容重複的批判文章、被點名的報刊的自我批評、有關責任者自覺的或應付性的檢討、領導機關的號召和規定、文化教育界的表態和發言,才使得龍槐公思想批判運動聲勢大,火力猛,一面倒,強詞奪理,逼人緘口。裡面的生命教育提出身體的健康、心靈的健康和生理的健康和今天素質教育中的體育素質非常吻合,很多素質教育的思想被掩埋了起來而已,一旦受到感召,這些觀念就會破土而出。我怎麼給你們說這些,你們也不懂。」龍山會講明了他的看法。
那群中學生覺得跟他辯論龍槐公太沒意思,就去找他的父親。領頭的那個追問:「龍槐公就知道挨打、磕頭,一點反抗精神沒有。他反對鬥爭。這個你有什麼看法。」
「還不回去上課來這幹什麼?」龍槐德不像龍山會沒經過運動,問了一句就給門衛打了電話,然後進了教室。
門衛把龍山會喊來。面對那一雙雙學生稚嫩的眼睛,龍山會情不自禁地講了起來:「……許多人行善是為了獲得社會的尊重和認同,龍槐公也完全可以用那些乞討而積蓄起來的錢糧過上體面的生活,用其中的一小部分去施捨周圍的人。他既可以換個好名聲,還能夠娶上幾房妻妾,給他生一群兒女。兒女們都會受教育,會有文化,會成為百萬富翁,會當上大官而光宗耀祖。這個社會需要人去造反,去革命,但他為了辦學嚥下了所有的酸辛悲苦、唾罵侮辱,甘願做一輩子牛馬。他不想傷害誰,報復誰,他沒有豪言壯語,卻默默為一個夢想固執的堅守了一生,最後的報償就是在孩子們的琅琅讀書聲裡含笑閉上了雙眼……龍槐公的奧秘,許多人並不怎麼理解和懂得,龍槐公的情懷就更難被你們80後所理解,你們效仿別人的看法,我可以理解。……」
下課了,雪蓮看見一群中學生圍著龍山會辯論,「山會,你爸找你!」她把龍山會叫到辦公室裡說,「什麼時候還講這些?你不過是一名輔導教師。不值得!」
龍山會記起父親講過老爺爺的故事:造反派到小龍河挖地三尺找材料,就是為了抓一個典型。一些原本附和的文人學者,在領導人定調之後,多少靈魂一夜間,見風使舵紛紛倒戈轉向,惟恐避之不及。原本具備高度社會良知、勇敢地站在鬥爭前列的許多知識分子,一步步走向了沉默。許多教育家都懂得運用充分的智慧,由此得以保存自己。而老爺爺卻因為一封萬言長信含冤而死,葬於大槐樹下。
「是的,我缺少保持沉默的涵養。但我是一名教師,教師對待組織必須坦誠。實施素質教育不是今天,而是昨天孔子、龍槐公等先賢已經開始了探索。要舉起素質教育的旗幟,必須弘揚國學思想,汲取他們的素質內涵。」龍山會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
「你快走!和孩子們談什麼?」
「雪蓮姐,要不是你向上級反映問題,也許這裡還是風平浪靜!」
「我向上級反映錯哪了?你們對龍槐公的較真,比我還要十二分天真。龍山會啊,龍山會。你生錯了時代,你根本就不應該屬於這個時代。連學生都在尋找整你的證據,而你還蒙在鼓裡,還在他們面前弘揚龍槐公精神。你又生對了時代,你這些言論要是那個時代,你比你老爺爺都慘!」
那群中學生見雪蓮一出場,看著龐順行的面子紛紛離去。
「你來這幹嘛?回去,雪蓮姐!」龍山會不想她捲入政治教育的風雲裡。
「你給學生講明白了是不?書別教了,準備離開小龍河吧。我的傻弟弟。」雪蓮拿出來龍天昊的回信,臉笑得像河邊的一朵花,「縣裡在小龍河籌建農民職業學校。現在正派人去北京學習。」
龍山會看過信,淡淡地說:「你還是把我的事告訴了龍天昊?」
「還不是為了你。山會。你去吧,拿著這封信。別擔心你爸,你媽!有我呢。」
「我還是有點兒擔心。」
「誰也不會把你爸怎麼樣?你先準備準備。」雪蓮說著走了。
龍山會看著她像是懷孕的身子不敢往深處想,龍家幾代人的倔強性格、堅持真理、呼喚正義的精神令他欽佩,但又讓他刺痛的內心非常地驚恐,非常得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