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龍山會的復讀班將地點轉移到了槐樹林。雪蓮本應該安心地在家照顧丈夫或者教書，然而龐順行娶了她不說，還當了小學校長，這讓她的心受到了極大傷害。
有一次，她竟然跑到槐樹林，當著龍山會的同事說：「人民的教育事業豈能有這種行為？狸貓換太子也太卑鄙了！」
「什麼狸貓換太子？本來就是人家的。」龍山會也沒給雪蓮留面子，狠狠批評了她一通，然後像往常一樣拿起斧子一陣亂砍，一片蒺藜、野蘆葦、亂樹叢倒在地上。
「我以為我嫁了他，他可以幫著你找一個工作。他卻當了校長，把你丟在這一片荒丘野地。」雪蓮跟在龍山會的後面。
「你這是幹什麼啊？你這樣尊貴身份的人還要跟我開荒辦農校不成？」龍山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說，「龐順行這樣做也是有他的難處，他現在答應我搞一片素質教育實驗基地。你回去吧。」
「還執迷不悟！龐順行是把成果、榮譽攬在懷裡，把責任和錯誤往外踹的人。到頭來，陞官發財的是他，攬責任還是你！」雪蓮轉身回家。
何仙舟喊她，她也不應，坐在桌子前生悶氣。如果是黃靈槐當了小學校長，倒也罷了！絕對不會和一個殘疾人去爭！偏偏龐順行當了這小學校長，為什麼？龍天昊最受人崇拜的幹部！也不至於因為沒能娶到她就實施報復。這一定龐順行搗的鬼！
雪蓮覺得滿肚子憋屈決定給龍天昊寫信。這封信關係到丈夫和龍山會的前途問題，所以她寫得格外慎重。她雖然愛著龍山會，但龍山會畢竟是她的異性弟弟，龐順行算她的男人。向著誰她都感到為難，何況要為難龍天昊。她寫了扔，扔了寫，到了中午，那桌子旁的紙簍子裡就塞滿了她扔下的信紙。
龐順行進門撿起掉在簍子外的紙團，打開一看，望著臉上佈滿紅霞的雪蓮，喊：「別給他寫了！他現在完了！」
「他不當局長了？」雪蓮把剛寫過的稿紙團成紙團，望著他的臉。
「還是！聽說掛了個閒職！什麼閒職，就是明升暗降！」龐順行非常痛快地說。
「那你找找那些不是閒職的。」雪蓮看著龐順行不但不同情龍山會，還眉飛色舞。這對一個女人來說，就很難理解。
「現在四叔龐海濤出任教育局副局長，根據他的提議，我順利當上了小學校長。如果龍山會經營好素質教育實驗基地，我做好第二篇文章，四叔的副局長算什麼。」龐順行自豪地說。
「你，怎麼這樣？當初，龍山會風風雨雨為你搞實驗班，替你扛了多少困難。你功成名就不想著報答龍山會。現在還要踏著人家的肩膀上？你的臉皮真的夠厚實的！」
「我現在把槐樹林白送他了，分文不取。已經看你的面子了。」
「這麼說我要好好感謝你們才是！」雪蓮諷刺地說。
「我只是想勸勸你，你不聽，執意要寫，寫吧。我去看看何媽媽，等我走的時候幫你捎給龍天昊。」龐順行把小洋頭一擺轉身要走。
「真是小人得志！」雪蓮見他得意的樣子罵道。
龐順行又回來了，裝作沒聽見，說：「寫信的時候，只提及龍山會辦學的事，千萬不可涉及那部《杏壇》。」前腳已邁出了門檻。
雪蓮絞盡腦汁把信寫完，已是雄雞報曉的時候。
雪蓮的信被送到了龍天昊辦公桌上。龍天昊在縣城一家賓館設宴招待了龐順行。幾杯酒之後，龍天昊幽默地一笑說：「這是雪蓮的來信，厚厚的，是不是還有禮物？」
「不用看，這信是給你龍局長的。」龐順行坐了下來，他非常想知道信裡的內容，但為了對他和雪蓮的尊重，就婉言拒絕了。
龍天昊給龐順行倒了一杯水。龐順行發現這封信厚厚的，他的眉頭一皺，認為是雪蓮寄給龍書記的情人卡，情人卡的上面多是摩登的圖畫配上流行的時尚情詩，許多情男怨女喜歡這種方式寄送。他們之間的事情自己解決吧，龐順行想，繼續看他的報紙。
龍天昊從抽屜裡取出裁紙刀小心翼翼地將信打開，他一向這樣取開，目的是將信封翻過來再用。信封啟開了，露出一摞厚厚的稿紙。他又把稿紙打開，認為禮物夾在那稿紙裡，結果什麼也沒有發現。龍天昊由衷地讚歎：「一個普通的代課教師能寫出這麼痛快淋漓的長信，看來小龍河的素質教育抓得很有成效啊！」
龐順行放下報紙，眼睛緊盯著那厚厚的一摞信紙。雪蓮能寫這麼多字啊！他的心一跳，他懷疑雪蓮的能力，這信是龍山會寫的。
「一個鄉下女人的信也沒有什麼可讀的，無非是雞鴨鵝、大槐樹、小龍河之類。」龐順行故意岔開話題，他擔心龍山會替雪蓮寫信。
「龍山會，一中的高材生可惜被開除了。沒想到他能夠在槐樹園把素質教育開展得如此紮實，熱烈。我當初真的想勸領導破格選拔，可惜那個機會給你順行了。」龍天昊抽了一支煙卷說，「像他這樣的好老師早晚要重用。」
……
「龍山會還好嗎？」龍天昊又問。
「嗯！還行。」
「他是一位好老師，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龍城縣這樣的教師多了，以後農村也會有自己的職業學校。」龍天昊端起茶杯一邊喝水，一邊用威嚴的目光注視著龐順行的表情變化。「龍城班子調整，免去了我龍城縣公安局副局長的職務，領導也不想讓我閒著，決定我出任龍城縣教育局黨組書記。現在考察階段，讓雪蓮找我幹什麼！還滿紙的怨言！」龍天昊站起來說。
龍天昊一堵牆似的擋在桌子前，龐順行也站了起來，很慚愧地說：「是我教育不好，雪蓮不應該把怨氣灑在你的頭上。我覺得這封信很可能是龍山會寫的，至少是他的口氣。龍山會是您龍家人，我看……」龐順行手裡的信不敢再看下去了。
「順行！我們是黨的幹部，任何時候都不能為了一個『私』的去革命。我知道：雪蓮是你的女人，龍山會是我最器重的青年。我真的不相信連我最信任的人，現在也站出來不恭不敬。是的，一個黨組書記，不算什麼官。但那是組織的決定，也輪不到他們看不起！」
「請原諒她們無知。」龐順行把信還給了龍天昊。
「你認為雪蓮能寫出這樣的信？」龍天昊把信甩向抽屜裡，「彭」地一聲關好，「這是龍山會寫的。他一直想替龍槐公平反，連上面都批判的東西，他一次次站出來反對。你龐順行作為縣教育局重點培養的後備幹部，不去幫著他們做思想工作，還幫著寫檢舉信，這樣做很危險啊！我不可能在這任職了，為工作的需要，很可能到市裡工作。上面正在準備龍城縣的新任幹部，你不踏踏實實地工作，誰敢重用？」
「小龍河教育出現上訪的事情，是我的責任。我真的想跟龍山會他們死心塌地地當一個普通教師。這是我的——」龐順行將早準備好的辭呈報告遞上。
「你這種態度留下來遲早會給教育帶來災難，遇到兔子跑就不敢種黃豆了。請你替我轉告雪蓮和龍山會，搞素質教育就搞素質教育，不要再提及什麼杏壇，什麼龍槐公精神，都是過時了的東西。要轉變觀念。」龐順行萬萬沒有想到雪蓮的這封信引起龍天昊的憤怒，他和龍天昊握了握手， 「好吧。保重！龍書記！」龐順行的淚水已充盈了眼眶。
龍天昊開車過來，朝他擺了擺手，「上車吧，走吧。」
龐順行頻頻揮手，他沒想到龍天昊會來送他，但是他已經感覺到一場運動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