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崗河邊漁翁垂釣,櫓聲咿呀,葦葉青青,因多植槐樹,夏天槐花滿崗飄香而得名。
龍山會穿過一片槐樹林,走過一條彎彎的泥沙小路,他想起了辦學的事情:不管在六間閨房裡,還是在大槐樹下,他都要辦下去,因為這是大槐樹子孫的期望,也是槐樹園百姓的寄托和雪蓮的信任。
「你到了槐花崗拜師,也許意外找到了《杏壇》的另一半,有了它找到了打開農村教育之門的鑰匙。」龍山會想起雪蓮的話,便加快了腳步。
一位女子穿著漂亮的紅色長裙,胳膊夾著一本與《杏壇》版式、顏色相同的書。那步態很輕巧,很矯健。身材苗條輕盈,像是聽到後面的腳步聲,慢慢停下,裝作繫鞋帶的樣子,驀然回首。這一回頭著實讓龍山會看清了俊俏的模樣,心裡便「咯登」一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深深地望著她清澈如水的眼睛時,他的心情自然滋生難以抑制的悸動——這不是耿鳳凰嗎?看來龐順行雪夜所見到的那個少女是真的!他好像在熙熙攘攘的女子群裡一眼發現了天仙一樣,心想:「這漂亮的步子和背影,怎麼和耿鳳凰如此相似啊!」
那女子繫好鞋帶站起來,看見眼前這位衣著樸素,但有知識分子氣度的龍山會正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認為他在觀賞她的裙子,因為在農村很少見到穿裙子的姑娘。那裙子不是迷你裙吧。你就看吧,她心中暗笑。她已經習慣她的學生們盯著她,有時學生們不這樣自己反而感到不習慣呢。然而,站在面前的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的時候,她的臉蛋就刷的紅了。由於緊張,或許別的原因吧,她的書丟在了地上。
原來是一半小說,書的名字叫《採花道》,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書,曾在一輛的士上見過女司機有這本書。那次錯過了機會,今天一定要得到它。那少女走過來,龍山會撿起來遞給她。
她好像早已認識龍山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默默地等他,然而自從看見他和雪蓮在一個雪天共傘,就有意迴避他,然而,又想見他,見他又不好意思,就故意丟下一本書。
龍山會用驚訝的但溫和的口吻問:「沒想到我和你在這重逢?」
「我們好像不認識吧。」那少女微笑著打量著他。
「過槐樹林的時候,一輛的士上,我和龐主任,還有兩個妖艷的女孩都坐了你的車……」
那少女先是臉紅,後是微笑。
「你不認識我?不可能。」
「但我知道你大概來這裡找靈槐嬸的,雪蓮姐打過招呼的。靈槐嬸在辦公室呢。我陪你去。」她給了他一個迷人的微笑。
「不用!我自己去。」龍山會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看她,見她還在那兒站著,自個兒臉也發燒。
耿鳳凰見他看她,笑了笑,然後往書聲琅琅的地方走去。
龍山會到了辦公室,見一位老婦坐在辦公桌前,激動地喊:「黃—老師!」
「你是?」老婦打量著龍山會。
龍山會不敢相信眼前這位老婦就是黃靈槐老師。那年,日本帝國主義侵略者的鐵蹄踏向小龍河,一男一女騎在一匹棗紅馬上來到了大槐樹下的龍槐公祠裡,男的叫龐海聲,女的叫黃靈槐。他們白天以夫妻名義在大槐樹下教幾個孩子讀書,晚上開展黨的地下工作。黃靈槐風華正茂,沒想到小龍河戰役讓她落下終生殘疾,只能蹲著走路。黃靈槐沒有丟下忠誠的教育事業,解放前夕在槐花崗創辦了一所小學、幼兒一體的學校。龍大河跟她讀完了小學,回到小龍河跟龍槐德讀初中,黃老師的音容笑貌和諄諄教導烙印在他的腦海裡。近四十年了吧,黃老師的五官還是那兒標緻,那白淨微帶點黃色的臉蛋漂亮得無法挑剔,要不是腿的緣故,可以說黃家嶺四個女兒中數她最美。
「我龍大河的二兒子龍山會啊!老師!」龍山會看著眼含淚水,搬一張板凳坐在黃靈槐的面前。
「沒想到我學生的學生也教書了。」黃靈槐含淚說,「真難為你了,聽雪蓮說,憑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上大學的,可有些事情總是難以預料。好多學校難以管理的學生,正規的學校,正規的老師都很棘手,卻讓你教他們。這也難為你了。」
「這些人半途毀了前程太可惜。」龍山會說著,起身摸起桌子上的搪瓷缸子,到桌子底下取出水壺給老師倒了一杯水。
黃靈槐又推給龍山會,然後和他攀談起來,從小龍河畔兩岸失學、逃學的孩子談到小龍河需要辦一處學校,最後談到龍城縣的教育。「當我聽說,你在青龍嶺附近,幾天就召集十七八個少年,我就理解了你辦這個輔導班。雪蓮親自打電話來,讓我想辦法指導你。」
「黃老師,槐花崗是縣裡有名的學校,而我辦的學校充其量一個輔導班,怎麼也不能跟這兒比啊!別保留經驗啊!」龍山會從衣兜裡取出一支鉛筆頭和一個煙盒,想把槐花崗的秘訣記下。
「我巴不得你比老師強,你的班不僅要升學率高,而且德育、身心等素質也要超出一般的中學。不用記錄,要用心。辦學的關鍵是看韌勁,就是大槐樹那種風雨中刮不倒的精神。我看你行!」
「原來騎著摩托車,隨便教一篇作文,搞一道幾何題,還行。但辦一個讓孩子復讀的輔導班,我真的不知道從哪裡下手?這次來,一是看看老前輩,二是取經學藝的。」
「當年,你的先祖——龍槐公曾在小龍河流域創辦過儒家學堂。你的老爺爺辦起了『騾背小學』,藍天做教室,大地做黑板。你的父親曾在大槐樹下辦起小龍河第一所公立聯辦中學,兼收小學生。現在你急需把那些逃學、失學、落榜的孩子攔起來,還要讓他們升學,有一技之長。這需要你動動腦筋。」
「黃老師,除了精神之外,是不是先找幾口教室?」龍山會急切地問。
「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我們辦學面對的是學生,活生生的人啊!地種不好,毀了一茬,可以再種;機器壞了一個,可以再做;面對敵人,再大的仇恨可以發洩出來,狠狠地打!可我們面對的是孩子啊!而且是不一般的孩子。要公正,平等,不管是男娃女娃,有錢人家的孩子,沒錢人家的孩子,都要認認真真地教,教他們做人,學知識,練技能,強身體。還要對孩子有耐心,愛心,細心。」
「一些男生還可以,但家長不願那些輟學的女娃進我們的班,說是過幾年都可以嫁人了。」
「說起這個,老師倒要批評你。」黃靈槐指了指自個的頭,笑著說,「我看問題出在這裡。你當老師的有這個觀念,難怪家長不送女兒上學。」
「黃老師,問題是那麼多的娃,就我一個老師。」
「你說到點子上了,找一個什麼樣人的教書這至關重要。雪蓮等青年教師都可以幫你。何仙舟不支持,需要你做思想工作。老師有了之後,就是培養什麼人的問題。現在搞素質教育還沒有現成的經驗,一定不要跟風,要立足實際。我們要培養祖國的建設者,最起碼能為家鄉的建設服務,而不僅僅是為了升學,或者說有了幾個活動就算有了高素質。」
「明白了,黃老師。學校總該有一個辦公和教書的地方吧。」
「既然你這麼急提出來辦公室和教室。我們就談一下:那六間閨房,就是你爸和雪蓮願意讓出來,何仙舟也不可能同意,因為她留著等你大哥和大嫂。」
「大嫂早和大哥分手了,跟了一個老男人?」龍山會說。
「你別瞎說。你一個小青年懂什麼。大嫂離開你大哥那是慪氣。現在大嫂的公職都沒了,我非常瞭解她。她認為她是龍家的兒媳婦,她不止一天算計過六間閨房。」
龍山會不敢多想。當初,雪蓮去河邊請他到家裡來,父親交給他辦班的任務,沒想到這麼複雜。和自己爭六間閨房的,竟然是他的大哥大嫂。想起大哥,他就頭痛,他小時候就領教過多次,他非常知道大哥的為人。並且大哥娶了一個善於心計的女人。
「在六間閨房不是長遠之計。」黃靈槐說。
「實在不行,我到大槐樹下的龍槐公祠吧。」
「形勢逼人但形勢不等人啊!龍槐公祠,小龍河人祭拜的地方,尤其你們龍家更不會支持啊!就是你爸都可能反對。大槐樹下確實是一個辦學堂的風水寶地,學要辦起來,需要鎮上、村裡給群眾做做工作。你現在的任務是:安心留在槐花崗教書,慢慢地學。你看誰來了,讓她領著轉轉。」
耿鳳凰進來把半截書放在黃靈槐對面的桌子上,很大方地望著龍山會;龍山會也毫不含糊地把心思花在那本書上。
黃靈槐忙把書放進袖筒裡,笑了笑,說:「你們好像早已認識?」
「我們在一中是同學。」說這話的時候,龍山會心跳加速,因為他說的同學正躺在醫院裡。
「她好像沒有在一中讀過書?」黃靈槐疑惑地看著少女。
「她就是耿鳳凰,我一個班的怎麼不認識?」龍山會非常肯定地說。
「他喜歡喊我耿鳳凰,就這樣喊吧。」耿鳳凰怕他在姐姐面前難堪,就主動邀請:「我們轉轉吧。辦學的核心要辦出文化品位,我們先看看這裡的孔子廟和龍槐公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