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到達總站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柏家莊山路難走，他們摸黑找了許久才到。乍一站在門前時，蘇夏看著門口等候的林朔和唐紫煙，久久不敢進去。
她不敢看，老人鮮活的面容，在此時成為即將熄滅的枯燈，在人生的最後一段時間艱難喘息。顧北城明白她的心思，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推推她。
「進去看看吧。」
蘇夏扭頭看他一眼，眼中的惶然無措那麼明顯。她拖著沉重的腳步，步步靠近那熟悉的屋子，似乎已經聽到了老人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吱呀」一聲，門被蘇夏打開了，她慢慢走近，看到宋老太艱難的睜開眼，看著她的眼神亮如星辰。那樣子，是迴光返照。
母親已經坐在了床邊，眼中難掩疲憊和悲傷。她說，「夏夏，姥姥已經等了你很久了。」
的確是很久了，她知道宋老太強撐著氣，在等著蘇夏最後一面。下午她來到的時候，宋老太就直直的看著她的身後，期待著有個小小的人影。「蘇夏」的名字，在她沉睡中都會被叫上好幾遍。
老人疼愛自己這個女兒，對蘇夏的愛確是更深。
「姥姥……」蘇夏艱難的開口，緊緊抓住那雙佈滿老年斑的手，哽咽著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宋老太欣慰的一笑，有氣無力的喘息著。
「夏夏，又變漂亮了……真想看一眼夏夏未來丈夫的樣子，那樣我也捨得閉眼了……」
「姥姥，瞧你說什麼呢……」蘇夏強笑著，輕拍她的手，「您的身子這麼硬朗，肯定長命百歲的，還怕見不到麼？」
「你看你的嘴……甜的……這麼久都不來我這裡看看，我給你留的桂花糕都快被那些小兔崽子吃光了，我真怕你回來知道了又是想哭的小模樣……」
「沒事的，姥姥，你好了之後，我等你再做給我吃，不怕被人搶了，你要是不給我做，我才會哭的……」
宋老太牽起嘴角，慢慢閉著眼，「你這丫頭，我都這樣了，還要挾著我的桂花糕，還真是打小寵壞了你……」
「是寵壞了，那你要對我負責……」說到這裡，蘇夏的鼻音更重了，悄無聲息的抹了把淚，彎腰抱住了宋老太。
「你要負責在我受欺負的時候為我撐腰，夏天在我滿院亂跑時給我鎮上冰糖雪梨湯，冬天給我做最好吃的糯米丸，我的口味都變挑了，現在想得緊。」
「那好……我好了，給你做……等我休息好了，給你做……」
蘇夏深吸口氣，淚水打濕在被褥上，緩緩滲入下面的棉絮中。她點點頭，說，「好。」
回應她的，已經沒了聲息。
蘇夏靜靜的抬眼看著宋老太平靜的面容，努力忽略掉一旁母親低聲的啜泣，抓緊了被褥，無力的笑笑。
「姥姥，你耍賴，說話不算話……」
……
宋老太的葬禮，在幾日之後。
蘇夏手中捧著老人的相片，走在最前面，身旁顧北城陪著。這幾日的大多數事宜，都是顧北城在一旁幫襯。平日裡吵吵鬧鬧的三姑六婆們也安靜了下來，沉默著準備送老人最後一程。
在生命消逝面前，人終究是共同尊重的。無論以往多少糾紛怨念，人化為一掊土，一切也都煙消雲散了。更何況，棺材裡躺著的，是生養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