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鎖鐵鏈。
她雖然是不怕在這裡被鎖著銬著,可此刻外面天寒地凍,整個荊國連下三場大雪凍得要死人,她們這群人要了這東西來,指不定會怎麼折磨自己。
小手在身側攥緊,慢慢攥緊,輕輕地顫抖起來。
不要……
她不要……
那小小的腳步忍不住退卻了一下下,就被榮妃的視線逮了個正著,犀利敏銳的目光掃過來,對著她竟是柔情一笑。
小熙兒這下活生生打了個冷戰!!
老天。
我花熙熙雖然經常抱怨你不睜眼辦錯事,可我好歹木有詛咒過你是不是?我每年中秋節都跟楚夜闌一起對著月亮磕頭祈福還給你進貢呀,你該保佑我的呀是不是?!
可老天爺大概是睡著了,沒聽見。
清脆的鐵銬腳鐐聲傳來時,那纖小柔美的人兒劇烈顫抖了一下,霎時小臉蒼白得嚇人,纖長的眼睫在薄霧中輕顫著,不斷退縮,可那些獄卒還是開了牢門,幾下就粗魯地將她拽過來,露出她白皙纖細的手腕來將鐵銬猛然拷上!
「……」她微弱的喘息在冰冷的牢籠之中透著恐懼,想稍微掙脫一下卻掙脫不掉,那鐵銬好冰好緊,一下下的冷意竄過全身往心臟裡鑽,她可憐兮兮的小臉抬起,對著那個高了她一頭的獄卒啞聲顫抖道,「我不跑……能不能輕一點呀……」
那小小的腕骨快被拽得脫臼了。
求求你了。
我還得撐到楚夜闌打了勝仗回來接我,救我。
所以隨意你們怎麼折磨,怎麼洩恨,我可以放下所有的尊嚴身段來承受,只要你們能留一條命給我。
可這卑賤的懇求,卻沒博得對方的半點同情。
那獄卒滿臉橫肉,鐵鏈一甩就猛然不小心甩到她臉上,在她一聲疼的尖叫中砸破了她的額頭,鐵鏈的尾巴被獄卒捉住,她額頭卻破了,一行猩紅的鮮血順著蒼白的小臉慢慢淌了下來。
尖銳的疼痛,砸得她小腦袋都嗡嗡作響。
「哼,想在這裡誘惑本大爺,想得美!如今要你的人是懷有皇嗣的榮妃娘娘,還有你挑剔的份兒!」說著獄卒就扯著那鐵鏈的尾巴將她拽出牢門。
小熙兒本還想抬起袖子來擦擦臉上的血,不想被這麼一拽,兩個手腕猛然向前,她踉蹌往前去,可兩隻腳上也戴著腳銬,步子垮得太大了,一時「噗通」一聲狼狽地跌倒在了地上!!
整個人半邊在裡面,半邊在外面,腰下面鉻著一個橫樑,疼得她渾身禁錮都像摔斷一樣,小臉垂下去半晌都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她還想,好在不是鉻到胸呀。
本來就跟小白饅頭似的,萬一鉻到胸那不是疼死勒死,連個小饅頭的形狀都沒有啦。
可還沒等她笑出聲,手腕上又是一陣勒緊!
「……」她兩隻手往前伸,又看到獄卒可怖的嘴臉,咬著牙切齒道,「趕緊起來!!」
小熙兒咬唇忍著全身的劇痛,半晌輕輕呼一口氣出來,告訴自己留著命,留著命,頂多就是疼兩下,等她們耍開心了覺得沒趣自然就放過她了。
嗯!
她爬起來,這下學乖了知道步子要小小地邁才能不踩到抻到鐵鏈,抬起疲憊忍痛的眸就看到獄卒已經將那鐵鏈交到了榮妃手中。
其他的一眾嬪妃都笑著鬧著湊上來,鬧著要搶那鐵鏈的尾巴:「哎哎給我抓著吧我想玩……」
「給我呀……」
可榮妃眼角一掃,眾嬪妃又頓時沒了那個膽子,訥訥地將鐵鏈又交到榮妃手中。
榮妃抿嘴淺笑,卻將鐵鏈交到自己貼身侍衛手中說:「走吧……咱們荊國近日下了不少雪,雪景怡人,你把這鏈子綁在本宮馬車後面,讓熙姑娘跟著咱們去一起賞賞雪景,可好??」
賞雪??
在奔馳的馬車後面,被鐵鏈拴著一起賞雪??
小熙兒小臉霎時沒了半點血色,連呼吸都不會了。
荊國。
盛雪覆蓋。
舉目望去便是連綿不斷的白,寒氣逼人,當真是北國那種哈一口氣都瞬間凝結成霧,小手伸去空氣裡半晌就會凍得骨頭都鑽心疼的境地,那鐵鏈碰著細嫩的腕骨,彷彿勒一下就疼一下,小熙兒一開始還只是被踉蹌地推著走,等看到那輛足有她兩人高的馬車時,雨後青山般柔美動人的小臉抬起,只覺得驚駭恐怖。
北國的馬不同楚國,彪悍得很,大步跨出去頂她的五步。
所以別說馬是跑了,就算是緩步踱著,也有她好受。
親娘喲……
以前看電視劇的時候她就很怕,看到古代有一種刑罰是將人拴在疾馳的馬車後面生生拖死,比手起刀落的斬立決都來得殘忍。
榮妃邀請幾個交好的嬪妃上了馬車,幽然柔媚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笑意盎然,慵懶地靠在了裡面的貂絨座椅上,輕聲說:「那咱們就走吧……」
走??
小熙兒瑟縮了一下,拽拽鐵鏈。
清脆的厲響,拽得動才怪。
一雙水眸頓時泛起可憐巴巴的眼淚,你妹,別走呀……會死人的呀好嗎?羞辱她不行嗎?潑她燙水拿鏈子像狗一樣拴著她還不行嗎??她都已經屈服不反抗了還要怎麼樣??
「……」車伕上馬,帶著一點同情瞅著後面可憐兮兮快要哭出來的小人兒,揮動馬鞭,讓馬兒慢慢啟程慢慢走。
「——!」鐵鏈一拉,那纖小的人兒便踉蹌一下往前走,馬步很慢了但對她來說還是快。
不一會,她瑩潤的小腳已經在雪裡面被凍得通紅僵硬,如果不是因為慢跑而熱出渾身的汗,她恐怕早就凍死了。
裡面的榮妃可就沒那麼好對付了。
美艷的冷眸睜開,瞪了兩眼旁邊調笑胡鬧的妃子,瞪得她們不敢再滿足如此而已,榮妃慵懶坐起,輕輕拔出了自己頭上一個尖銳的簪子。
探出厚厚的簾幔之外,車伕一驚,尷尬笑著說:「榮妃娘娘。」
「義烏,今日為本宮駕車你還照著往常的車速,是當真不懂本宮的意思,還是故意跟本宮對著干啊?」
車伕嚇得腿都軟了,從馬車上跳下來跪在雪地裡:「奴才不敢!!」
榮妃懶得理會他,纖手拿起自己泛著銀光的簪子,眼裡閃爍著厲光,猛然狠狠紮在了馬的後臀上!!
「——!!」尖銳的馬蹄鳴聲在雪地上炸開,疼痛帶來受驚,前蹄在空中騰起僵持了半下,之後便猛然拉著馬車瘋狂地朝前面雪地裡奔馳起來!!
小熙兒霎時瞪大了水眸!!
馬兒奔馳,快如閃電。
她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跟著馬兒瘋狂地向前跑,鐵鏈拽著她的速度就像衝刺百米一般,可一開始她的腳還能跟上步伐,可馬兒越來越快,她悶哼一聲猛然被積雪絆住了左腳,接著「噗通」一聲就摔在雪地裡!與馬車維繫著的不過是厚重的鐵銬和她纖細的已經磨出紅痕和鮮血的纖細手腕。
「唰——唰——」
那小小的身影被活生生拖在了雪中,向前疾馳!!!
幸虧,大雪覆蓋,將路邊的岩石沙礫都掩蓋住,不會磕碰到她。
可還是疼。
疼得骨肉模糊,肝膽俱裂。
兩隻纖柔細嫩的手腕被鐵鏈扯開,嫣紅的血順著她的胳膊流淌下來,鐵鏈還鉻著她已經磨破皮的血肉,偶爾撞上比較厚重的積雪,在她肩窩或者頭頂爆開,寒氣之重,沁入骨髓。
那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呀。
天旋地轉。
風聲,呼嘯而過。
只覺得風裡全是石頭,刀子,掛在身上會一點點把自己的血肉帶走,到最後撞上一輛飛速疾馳的馬車,「彭!」得一聲,玉石俱焚。
死亡逼近。
比當初活活挨下那一百板子,更痛,更可怕,更覺得會死無全屍。
疼……
楚夜闌……好疼呀……
疼到她想現在有人揮劍斬斷她的雙手,讓她不必再這麼痛苦。
可很快,事情突變——
那車伕剛剛是被譴責下了馬車,如今等馬兒瘋狂疾馳起來榮妃才察覺到無人駕車,雍容華貴的美麗臉龐頓時染上幾絲恐懼,嚇得手都在抖,問了旁人說誰會駕車,那幾個嬪妃卻只是哭著說在宮裡養尊處優慣了,怎可能會駕車這等粗活呀。
榮妃傻了。
現在已經顧不上馬車後面拖著的那個渾身鮮血淋漓半死不活的人兒,她揮袖到馬車外,看著那早已失控的馬兒不知所措!
「停下……」她呼著寒氣,眸子裡閃爍著可怕的厲色,抓起抖落的韁繩來扯它,「你這個畜生,還不快給本宮停下!!」
馬兒力氣不俗,甩開韁繩繼續朝著宮外下山的路開始疾馳。
出宮門時聽見榮妃的尖叫,幾個衛兵和幾匹快馬都緊隨其後。
「啊——!」榮妃尖叫更甚,淒慘至極,「護駕!!快來人護駕!!」
那可是北國選中的上等好馬。
怎可能說停就停。
撞上一塊巨石時,一個妃子因為瀕臨外面而被榮妃活生生推下,腦袋撞上岩石,當場身亡。
身後的衛兵趕到,只見著那妃子頭破血流的最後一面。
小熙兒聽見了那聲尖叫。
她仰頭,在滿目撲面而來的雪中被雪花四濺弄得臉頰生疼,模糊中凝住了那匹受驚的馬兒,她想張口叫它停下,卻被寒厲的風阻斷了喉嚨裡的空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能統領萬獸。
卻也要她醒著、活著、至少不這樣奄奄一息才行。
後面的衛兵和騎士拚死了趕過來,沒辦法,只能拿起手中的劍,猛然朝著前面那匹馬揮了過去!!
如今之法,只有一個。
——斬馬保命。
馬兒果然痛得嘶鳴一聲,背上鮮血淋漓,濺了榮妃她們一身,小熙兒聽見了那聲厲響,心下狠狠一陣刺痛,如劍刺在己身。
衛兵又猛然一劍砍在馬兒的膝蓋上!
馬兒受驚加受傷,前蹄還在奔馳,後腿猛然就「噗通」一聲因失去力氣跪在了厚重的積雪中,馬車歪了,頓時偏倒在外面積滿雪花的松樹上,轟然一聲「倒塌」在地,裡面幾個嬪妃尖叫衝破了天空。
狂風驟雨,終於停下。
小熙兒不知自己是怎麼結束這場劫難的,她只是渾身的筋骨都已破碎劇痛,她艱難地慢慢翻過身來,只看見一柄刀劍閃著寒光,毫不留情地捅進了那闖禍的馬肚子裡!
如刺我心。
她纖長的睫毛覆滿了血,慢慢的,慢慢的昏厥了過去。
向著死神,翩然降臨的地方。
榮妃此番算是闖了大禍。
死了的那個妃子是前年一個地方御史進獻入宮的,年方十六,年齡尚幼還未得荊王寵愛,只隨著宮裡過了幾個圓月節,便香消玉殞。
如今國事當頭,戰事紛亂,後宮此事,只能耽擱。
瞞一時。
卻無法瞞一世。
榮妃受驚,回宮中修養兩日後驚慌方才除去,想著那妃子既然已經死了,剩下的一個可不能再死,便問:「那牢裡的那個呢?」
小宮女回:「在夕顏聖主那裡養傷,醫使回,拖延不了幾日,命數將盡了。」
榮妃一個趔趄險些倒在自家宮中地面上。
腹中哪怕有鍾離夜的皇嗣也不敢如此鬧騰,兩條人命,她可賠得起??
「若然,你說荊王定不會怪罪本宮,是不是?」榮妃煞白著臉問。
那小宮女低了頭,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呵……」榮妃神情有點癲狂,「怕什麼?!本宮是這後宮唯一懷了皇嗣的妃子,往後難道連個皇后都當不了麼?既是母儀天下,殺一兩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眸間厲色,冷如羅剎。
「還能拖延幾日,就說明還沒死是麼?」榮妃恢復了一身雍容,眼眶泛紅,幽幽道,「那就待本宮去會會,瞅瞅那小丫頭前幾日的清冷囂張,還在不在了!」
說完一腳邁出了殿門,那小宮女臉色煞白地跪在原地,終也是猛然爬起來,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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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時體弱。
醫使說,雙腕骨肉盡顯,深可見骨,額頭磕破有酒杯口般大小,渾身跌撞凍傷無數,體弱倒床,若不是求生意念強大了些,撐不下來。
夕顏到吸一口冷氣,冷冷瞧去,竟不知她求生意念如此強。
——誰給她的膽子,還敢在這荊國陰險狡詐的後宮,如此活?
次日時她便醒來。
一絲怨念也沒有,哭也沒哭,喝了幾口水又睡了幾個時辰,到傍晚時醒來,啞著嗓子問了宮女這是何年何月何日,大軍出征幾日有餘,可有楚國都城是否淪陷的消息。
小宮女正待回答,夕顏便進來,冷冷駁回了她,這等軍事要事,怎麼可能叫她知道?
小熙兒一笑,蒼白如蓮花,啞聲緩緩地說:「瞧你臉色這麼差,鍾離夜定是沒攻下來……你當我楚國大軍出征邊疆,就不留些禁衛軍守著皇城根下的子民嗎?」
夕顏冷笑:「我也告訴你,榮妃娘娘要來看你了,待會怎麼折磨你我可不管,情我求過,剩下的可就看你自己福相了。」
小熙兒怔了怔,懂了。
夕顏收留她、醫治她,可心裡卻巴不得她死,她做這些不過是想等鍾離夜回來後,宮人們還能替她的仁慈善良跟荊王邀功領賞,博得幾分垂憐。
纖長的睫毛垂下,心下一片冷寒。
這裡到底是沒有一個人希望她活著的,連救她都是別有用力,她早該習慣了才是。
「榮妃娘娘到——」外面宮人傳報了。
小熙兒輕輕吸一口氣,蒼白著小臉,用被裹成粽子的手腕抵住床,起身,將床頭拿一把鋒利的剪刀抓起來藏到自己袖口裡,接著轉身,小臉滿是清冷如常地盯向了門口。
夕顏一怔,霎時震驚,不知她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