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春風帶來暖意,櫻花謝了,桐花開了,暖陽襯得晨光下的校園風和日麗。
一輛計程車緩緩在校門口停了下來,女孩對司機道了謝,遞過鈔票後背起沉重的後背包,踩著緩慢的步伐往人群走去。
校門口的荷花池畔旁坐滿了剛下課的女孩們,大家手上拿著手搖杯飲料,交頭接耳像是在說著校內的最新傳聞。
「喂喂喂……你們有聽說昨晚獸醫系的實習牧場鬧鬼嗎?」戴著黑色貝雷帽的女孩壓低聲音問。
「鬧鬼?!」隔壁的女孩嚇得將手上的珍珠奶茶灑了一地。
「對啊!昨晚輪到我同寢的獸醫系室友守夜,她跟繫上學長半夜去牧場旁的行政大樓拿水想煮火鍋,可是明明就只有兩個人去,警衛伯伯卻問他們怎麼三個人進去兩個人出來……」貝雷帽女孩持續壓低嗓音說話。
「不會吧,多的那一個是誰?」坐在最外側的女孩一身中性打扮,緩慢的語調中帶著不敢置信。
「肯定不是人啊,笨!」女孩敲了同伴的頭取笑。
「不愧是W大最有名的撞鬼系。」戴著毛帽的女孩虔誠地雙手合掌。
「但是那撞鬼系不是還有個名產?就是那個姓氏很特別的時教授,聽說是個陰陽眼,可以看見這學校的鬼魂飄來飄去。聽說他的實驗室裡面也不太乾淨耶,半夜會看到有狐狸走來走去……」坐在最側邊的女孩搓了搓手臂,感覺雞皮疙瘩也起來了。
「啊!你不要亂說,我很喜歡修他的課耶。」開啟話題的女孩連忙阻止有人譭謗她心中的偶像。
「你外文系能修他什麼課?」毛帽女孩取笑她。
「我旁聽啊!哎呦,反正不准說他壞話啦!他上次還幫我家的貓結紮耶,真是心地善良的好男人。」女孩話一出,馬上引起一排女生的陶醉。
「幫小動物結紮?真是個好男人沒錯呢。」
「是誰剛剛口氣酸溜溜的?」
「我故意的,誰叫你發花癡!」女孩氣不過,跳起來追打另一個女孩。
嬌俏的笑鬧聲充斥校園裡,蕭淨瞳背著行李經過,聽見她們在講故事,分神聽了一下,沒注意到崎嶇的石磚路上充滿危機,於是來到W大的第一天,她便因為不專心走路而華麗地投入大地懷抱。
一見有人跌倒,女孩們的吵鬧聲戛然停止,急忙跑了過來。
「同學,你還好吧?要不要緊?」女孩們親切地扶她起來,擔憂地望著她。
「我沒事……」蕭淨瞳忍痛站起身,轉了轉腳踝,心裡慶幸沒扭傷腳。
「先扶你去醫護室好嗎?」
女孩們很關切,蕭淨瞳卻搖了搖頭,「謝謝大家,真的不用了,我還有急事必須先走。」
再三謝過女孩們,她抓起背包,一拐一拐朝目的地走去。
其實她的目的地便是女孩們口中的鬧鬼聖地獸醫系。
照著聘書上地圖所標示來到報到地點,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腳步慢了下來。她不是沒有求職經驗,況且會來這裡也是為了讓自己喘口氣,但原本輕鬆的心情卻在聽了剛才的魍魎鬼魅傳說後變得遲疑。她在心裡自嘲,會因為這種事而想逃跑的人大概只有她了吧。
來到了即將任職的實驗室門口,蕭淨瞳往內探頭一望,發現竟連個人影都沒有;看看還有點時間,她在門口旁的椅子坐下,掏出隨身攜帶的面紙擦拭著褲子上的髒污。
校園內的鐘聲響起,學生們笑著吵鬧著奔進教室;她看了看手錶,超過報到時間二十分鐘了,等不到有人出現,她索性站起身,直接走進室內。
大門內,狹長的走廊旁有著兩扇緊閉的密碼門,走廊另一側則放置了一排鐵籠。她走到籠子前,發現十來個鐵籠中裝了各種動物,一隻隻都像團毛球般縮在角落午睡。
她彎下腰,伸出手指到裝有兔子的籠內逗弄,兔子看來受到相當的照顧,白毛柔順又潔淨,細緻的觸感讓她忍不住多摸了幾下,而籠內兔子也因為感受到的安撫,轉過肥嘟嘟的屁股想與人親近。
只是蕭淨瞳沒料到,當這隻兔子一轉過身,原本該是紅潤如寶石般的雙眼竟然呈現潰爛狀態,張開的眼窩內是一雙無神的眼瞳,看來詭異又可怖。
她嚇了一跳,手肘不慎撞動了鐵籠,籠內的動物因為她的動作而從熟睡中清醒,紛紛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
她頓了許久,而後眨了眨眼,拚命想眨去眼中的酸澀。
沒有眼睛的兔子、三隻腿的老鼠、脖子見骨的流浪狗,這些動物都不是完整的狀態,雖然已經上過藥與包紮,卻還是無法恢復到當初最健康的狀態。
她吸了吸鼻子,感覺眼眶中的酸意無法抑止地氾濫,她不捨地想靠得更近些,一道帶著冷意的嗓音卻在身後響起——
「你是誰?」
聽見外頭傳來騷動,工作到一半的時聖予持了把手術用剪刀便走了出來,他目光犀利地審視著她泛淚的眼,俊秀臉龐透著高傲冷意。
「不好意思,我是今天來報到的實驗室助理蕭淨瞳,請問時教授在嗎?」一見來人,蕭淨瞳用手背快速擦去眼淚,掏出聘書說明自己的身份。
「該死。」時聖予審視了她手上的聘書許久,末了低咒一聲。
他完全忘了今天有新人要報到!
「你……」他似乎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此時門外卻傳來一陣煞車聲。「你在這裡等我。」
他拍了她肩膀一下,示意她等在原地,抬頭向外看了一眼,便急急回到標有手術室的房間內。
蕭淨瞳不敢作聲,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再見他出來時,他雙手各抱了一隻狗。
「接好。」沒時間向她解釋,他倉卒地將兩隻狗塞到她懷裡,轉身又折回手術室。
沒料到一來就要立即上工,蕭淨瞳還來不及問清狀況,懷裡便被塞入兩隻瑟瑟發抖的小狗,她抱緊牠們,觀察了一下外頭的車輛。
車身上貼有流浪動物組織的標籤,看來時教授還兼差幫忙公益團體。
「教授,我來抱狗啦。」
她的視線被自門外走進的男人遮去,男人一身肌肉糾結,高壯身材讓他看來極具壓迫感,只是那張臉龐看起來相當年輕,估計絕不超過二十五歲。
他深色襯衫上繡著民間頗為知名的流浪動物公益團體徽章,揮動著雙手,看來相當著急,一見到陌生女子抱著兩隻狗站在門口,不免愣了下。
當時聖予又拎著兩隻貓走出手術室,一見男人呆愣在原地與新助理你看我我看你,頓時沒好氣地開口:「大塊頭,快來接手,我的實驗室都是你撈回來的貓狗兔子老鼠,你當我這動物園啊,庫存的藥品都被你消耗殆盡了。還有,一個禮拜結紮二十隻狗三十隻貓,這筆帳我會算在你期末成績上。」
「教授,你不能這樣假公濟私啦,救貓狗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啦。」
被稱作大塊頭的壯漢連忙走近,口氣謙卑,不斷求饒。
蕭淨瞳在一旁聽了,差點忍俊不住。
時聖予雙手環胸冷睨著他。「誰才是假公濟私,你搞清楚成語使用的時機再開口好嗎?」
「教授,你的心當真如此狠?別辜負你在業界頂港有名聲、下港也出名的好名聲啊,是不是,這位小姐!」
壯男將苗頭轉向蕭淨瞳,逼得她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只是,時聖予對於他的諂媚絲毫不領情,伸出手搥了他腦袋一記。「諂媚無用,你這學期再延畢就沒機會畢業了,懂不懂?還有,小心點,那兩隻麻藥還沒退,你也想試試被結紮的痛是不是?」
大塊頭一聽,頓時面露恐懼。「教授,別這樣啦,我知道全世界就你速度最快、器具最齊全、技術最高桿,重點是願意免費替我們動手術,下次一定一定要讓我繼續拜託你行不行?而且哪天你願意接研究所的職位,我一定要去考,不管我幾歲!」
「這是在說我開課沒人氣的意思?」他挑眉質問。
驚覺自己說錯話、拍錯馬屁,大塊頭連忙用手肘推推他,一面大笑。「愛說笑!你的課怎麼會沒人氣,大家不都半夜起床等著搶修你的課嗎?而且你看有個氣質美女站在這裡這麼久了,還不招呼人家。那我先走啦,不打擾你們!」
大塊頭連忙單手接過蕭淨瞳手上的狗,一把將她推到身前當擋箭牌,壯碩身型靈活地鑽出門外,空氣中只餘留他豪邁的笑聲。
接著車子發動,以子彈搬的速度疾駛離。
時聖予沒轍地看著大塊頭一溜煙逃之夭夭,他動了動雙手筋骨,視線轉向眼前的女孩。
這女孩雖然一臉莫名,卻似乎頗自得其樂。
見她自然地伸手逗弄關在籠子內的小臘腸,小狗搖搖晃晃地用包裹著紗布的短腿蹭到她手旁,親暱地舔著她手指,她微微笑了起來,掏出隨身攜帶的餅乾餵食撒嬌的狗兒。
他脫去手套,默默抽出壓在一堆文件下的新人資料,上頭寫滿她的學經歷與工作記錄,另外一張黃色便條紙上則寫滿行政單位囑咐的鉛筆字。他認真看了半晌,微蹙起眉將紙條撕下。
看來他的助理離職速度之快讓人事單位頗為頭痛,為了讓她增加留在這裡的意願,這群娘子軍似下了不少功夫,不僅將宿舍的一整層撥出來給她使用,還準備了迎新餐會迎接她的到來。
可惜她們不瞭解那些女孩是為了什麼原因離職,他絕對不承認是因為他的毒舌,更不承認因為他愛說鬼故事嚇人,他只承認帶著奇怪企圖心靠近他的人他絕對不歡迎。
他需要的是助理,不是女友,希望這新來的女孩不要像前幾個那樣搞錯方向。
「蕭淨瞳?」
「是。」聽見他開口,她連忙回過身,嚴謹地站回他面前。
抬頭仰望眼前的男人,他高了她一個頭以上,外表雖斯文,臉上神情卻帶著些許嚴肅,尤其他的眼神更帶著冷峻,讓她不由得移開視線。
「你好,我是蕭淨瞳,還請教授多多指教。」
有別於她的客氣,時聖予隨意點了頭,隨意翻了翻她的聘書。
「你畢業於T大獸醫系,擁有獸醫執照,還在國家研究院實驗室待過,為什麼要來這鬼地方當助理?」他抬眼詢問,眼中不僅是單純的好奇。
蕭淨瞳沒料到今天還有這麼一關面試。她思緒頓了頓,緩著嗓音道:「我喜歡單純的環境,這裡人很少。」
人很少?這倒是很新鮮的答案。
以往來這裡的那些女孩不是歌頌他的功績,就是展現強烈的企圖心,希望可以與他一起研發一舉聞名天下的新藥品,只可惜……他這人最討厭女人唱高調。
時聖予闔起資料,用著高深莫測的目光探看她好一會兒。
「很高興你喜歡跟動物相處多過與人,但我這裡不只是幫忙收收作業整理環境就好,你必須什麼都會,什麼都得做。我的工作範圍不只這裡,你得主動follow up;還有,要學會獨立作業,因為這裡沒人會幫你。還有,絕對不要因為我們一起工作就對我存有妄想。」
聽到他那句話,蕭淨瞳極力克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所有的條件她都能接受,也認為相當合理,但最後那句簡直是自我感覺良好到極點,她忍不住想捏住大腿抑制自己翻白眼。什麼叫「不要對我存有妄想」?他也未免太自視過高了吧……
「我、我明白了……」心裡雖如此想,但她卻只是訥訥地點著頭。好在先前已有了心理準備,否則她真怕控制不住自己,做出失禮的表情。
「很好。我希望你可以撐過三個月試用期,別讓我失望。」
時聖予看著蕭淨瞳的眼神雖然有著質疑,但為了本身利益著想,他還是希望這個女孩可以撐過這九十天,畢竟過去的慘痛經驗讓他受夠了。
為了研發新藥,他忙碌起來,可說是沒日沒夜,所以他需要有個人來協助所有瑣事——骯髒的實驗室、充滿異味的動物暫放區、以及所有課程的行政業務,因此他非常不希望她跟過去那些女孩一樣,是來找男人的花癡。
「我會加油的。」她點點頭,用著不畏的眼光迎視。
剛好,談戀愛,是她現在最不想做的事。
「很好,為了歡迎你,繫上有準備迎新會,地點在……」他看了一眼黃色MEMO紙。「宿舍一樓,今晚七點請準時出席。」
時聖予飛快宣佈,在她還來不及點頭的當下又加了句:「不過在那之前,可以請你先幫忙打掃實驗室嗎?」
時聖予露出見到她後的第一個微笑,抓住她手腕,以不容拒絕的語氣提出要求。
***
在腰後貼上一塊藥布,再替膝蓋的傷口黏上一張OK繃,打掃了一個下午媲美戰場的偌大空間之餘,她也見識到了這男人的專注度。
拖著吸塵器經過,他無感;拿拖把走過,他也不受影響,彷彿老僧入定般,緊緊盯著電腦上的程式一下午。
若不是後來來了一通電話把他叫出去,她完全不意外他會直接坐到晚上吃飯時間。
主人一走,蕭淨瞳渾身的緊繃終於得以鬆懈,把握時間打掃完後,總算得以到宿舍安置行李;只是,彎了一個下午的腰實在酸到不行,她最後只能翻出藥布,認命地簡單梳洗後趕赴餐會。
一下樓,便看見餐桌上擺放了兩份餐點,她東張西望了下,發現半個人影都沒有,柚木製的餐桌上,麵包、濃湯、牛排都已經涼透,她嘴角抽搐了下,原來迎新餐會是這麼一回事。
但其實餐點是什麼她並不在意,一個下午觀察下來,她得到更驚人的消息——這個地方的工作人員只有兩人,就是他與她。
而此刻,那個邀請者卻不見蹤影,反觀與宿舍相鄰的實驗室仍燈火通明,她想,他應該是會廢寢忘食的那種類型。
自動在餐桌前坐下,她右手撐著下顎看著眼前呈現褐色的乾硬肉塊,忍住用手指去戳戳看的衝動;角落的濃湯罐頭與大蒜醬包裝紙傳來陣陣食物氣味,她忍不住將垃圾袋打包放到外頭的綠色大型垃圾桶,無奈地看著實驗室內的人依然在閉關。
既然沒人在,她樂得回到屋內,悠閒逛起裝潢簡約卻不失溫馨的宿舍,可惜的是空蕩蕩的房子內感受不到有人走動的痕跡,客廳的大電視佈滿灰塵,茶几上同樣是如此,廚房角落雖放有狗飼料,卻見不到任何一隻動物的影子,她甚至懷疑起這是懸疑劇的場景,等著人來揭開謎底。
而最大的疑點就是時聖予,她的新老闆。乍看之下他充滿書卷氣息,外表也是一派高俊朗,但是說起話來有時實在讓人一頭悶,感覺似乎不是那麼好相處。
兩層樓的宿舍她十分鐘就探訪完畢,牆上的時間顯示有人已經遺忘她一個小時。她盤算著到底是去敲門好還是回房吃泡麵算了,這時宿舍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幾句對談。
「別忘了對人家客氣點,我不想再替你面試找助理,晚餐老早就替你弄好了,快點進去,記得說話客氣點、小聲點,別老綿裡藏針、字字刺人的。」
「楊主任,你也太雞婆了吧,我不是說叫外賣就好,搞得像聯誼……」時聖予不以為然的聲音揚起,嗓音裡多了一絲不耐。
「好了好了,快進去吧,這次的女孩文文靜靜的,我看人很準,當你老婆都可惜了。」
有人馬上不悅反駁:「我是找助理不是找老婆……」
兩人的對話音量越來越不加掩飾,蕭淨瞳坐在椅子上,想不聽都不行,最後只好兩眼放空呈現關耳狀態。
門外的兩人好不容易結束對話,接著是一連串的鑰匙聲,時聖予踏入屋內,身上還是一身白袍,只是上頭沾滿了褐色優碘,看起來頗怵目驚心。
他對她點了點頭,走到餐桌旁拿起餐具,以握手術刀的標準動作切下一塊肉,逕自用起餐來。
「開動。」他看蕭淨瞳還傻傻望著自己,終於好心開口提醒。
蕭淨瞳看呆了,指著他雙手忘記脫下的白色塑膠手套。「教授……手套……」
「沒關係,待會兒還要回去。」他不甚在意,動作優雅卻迅速地吃著晚餐。
蕭淨瞳默了默,初來乍到的她也不好多說什麼,內心腹誹這人的生活習慣完全跟外表大相逕庭,他不骯髒,卻不拘小節,可惜了那出眾外表……
她緩緩拿起刀叉想享用遲來的晚餐,只是剛切下一塊牛排放入嘴中,臉色隨即轉為古怪。「這牛肉……」
蕭淨瞳秉持著新人萬事低調,不批評不彰顯,因此更不好意思說出這肉質實在比木頭還柴,還帶著一股放置太久的腥腐味……
時聖予注意到了,他吞下口中的難吃食物,看著她極力想隱藏卻又遮掩不住怒瞪牛排的表情,一整天看膩她戰戰兢兢、極度客套的模樣,他終於覺得有趣起來。
以往來應徵這工作的女孩,無不極力表現其極高的智商與優秀的學識,更別說是有意無意地展露女性性感或是肢體接觸,可惜的是,他不吃這套。
而眼前的女孩有著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表情清清淡淡的,眼底卻清楚寫著「這男人是味覺白癡」;這樣的嶄新反應讓他突然有了好心情,或許三個月的試用期對她而言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觀察出點心得,時聖予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致,他惡劣地勾起嘴角,慇勤地問:「好吃嗎?」
蕭淨瞳不預期他會開口,應該說她本懷疑他是味覺白癡,但他一開口,懷疑轉為肯定,讓她在心底歎了好大一口氣。
「還不錯,滋味挺特別……」為了不失禮,她連忙吞下口中的食物,用力撐起笑容。
「是嗎?這塊肉放了一個月,我覺得味道不怎麼好。」時聖予眼神淡淡瞟了她一眼,像是在指責她說話不誠實。「畜產系給了太多東西,一不小心就容易過期,以後你可要好好把關,畢竟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想吃東西得靠外賣跟自力救濟。」
一個月……這三個關鍵字讓蕭淨瞳手上的動作陡然停止,她瞇起眼審視著肉塊,企圖在沾滿黑胡椒醬的肉塊中找出一絲發霉的痕跡。
也只有他好意思這麼大剌剌地坦白招待用的食物過期,她緩緩放下叉子,抽出紙巾擦拭嘴角。
「不合胃口的話也別浪費,可以讓你後頭的傢伙吃。」他無所謂地聳肩,熱心提議。
後頭?
她正納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便從身後傳來,硬爪摩擦著地面,規律地敲打著地面,發出咖咖咖的聲音。
時聖予目光落在她右後方,嘴角噙笑,見她明顯地愣住。
前幾個助理初來乍到都不免被牠嚇到,但怕不怕是一回事,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動物的直覺騙不了人,在牠面前,人類的反應又更真實。
不解他看好戲的視線所為何來,她來不及詢問,便先感覺到脖子旁有著一股熱氣拂過,像是有個人正對著她的脖子吹氣,但是深緩的吐息頻率又像是動物的規律吐氣。
人類的本能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脖子僵硬地卡在四十五度角的位置,不敢繼續往後,也不敢貿然動作。
「你動作不要太大,會嚇到牠。」時聖予在對面好心提醒,優雅地解決最後一塊牛排,接著喝起冷掉的濃湯。
「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對我吹氣……」
蕭淨瞳嚇得渾身發抖,但是見對座的男人老神在在的模樣,她逼自己強裝鎮定,雙手安放在桌上不敢亂動,就怕一個動作會引起身後不知名動物的獸性……
看出她平靜的面具裂了縫,時聖予朝她身後勾勾手指,輕喊了聲:「阿奇,過來。」
聽見他的叫喊聲,且語調又是如此具有主人威嚴,她稍稍鬆了口氣,背才剛貼上餐椅,眼前卻霎時閃過一團白霧,等她定眼一看,發現站在椅子上與自己面對面的竟是一隻通體銀白的狼。
她眨了眨眼,不敢置信這種傳說中的生物會活生生出現在眼前,下意識地伸出手,還沒碰到牠的身體,白狼便伸出舌頭親暱地舔了舔她的指尖。
「啊!」蕭淨瞳驚呼一聲,表情有著一點怯、一點驚喜。
像是怕嚇到她,白狼跳下椅子緩步走到主人身旁乖乖坐下,一黑一藍的眼瞳專注地盯著眼前的女人,鼻息間的熱氣碰到冷空氣頓時凝結成白煙,牠舔了舔舌,喉頭發出咕嚕聲響。
「你餓了嗎……」見牠似乎很溫馴,蕭淨瞳小心翼翼地詢問,將瓷盤上的肉塊插到牠嘴邊。
白狼見她主動靠近,腳掌往前踏近一步,鼻子接近她未施脂粉的臉龐,濕潤的鼻尖直直碰上她的鼻頭,東聞西瞧,就是沒把她手上的食物當一回事,她甚至可以從牠晶亮的眼珠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彷彿牠眼中的美味食物就是自己。
「阿奇,保持禮貌。」見這一人一狗距離太過接近,本是抱著看好戲心態的時聖予忍不住出聲提醒。
聽見他的話,蕭淨瞳目光投向他,不加掩飾地寫著︱你這瘋子,居然要狼講禮貌。
奇特的是,那匹狼像是聽得懂人話,一個輕躍,乖乖跳上她身旁的座位,充滿靈性的雙眼盯著她,再看看盤中的食物,口中的唾液緩緩像水流般淌下……
這讓她幾乎看傻了眼,以為牠就是一隻狗。
「我想你可能誤會了 …是一隻從化學實驗室救出來的哈士奇,牠的父母因為化學研究導致基因突變,生下來的所有後代都是白子,可惜所有幼犬中只有牠活了下來,所以牠討厭人,尤其是女人,而你,是牠第一個主動親近的人。」
聽完解釋,她訝異地看向阿奇,嘗試摸摸牠的頭,搔搔牠的下巴,並將沒有沾到醬汁的肉塊放到掌心中餵食。老實說,她雖是獸醫系畢業,看過無數種動物,卻沒看過這種品種的哈士奇。
她大眼盯著狗看,阿奇也盯著她瞧,還不忘伸出肥厚舌頭舔了她的手以示感謝;蕭淨瞳驚呼一聲,忍不住一把抱住大狗笑出聲。
她渾然忘了對座的男人,興致高昂地將晚餐一塊塊遞到牠嘴邊,彷彿還在自家那個小小的寵物診所,父親看護牠們,而她負責逗毛孩子玩耍。
第一次遭受冷落的男人輕咳了一聲,表示自己還在現場。
「你們兩個夠了嗎?」
蕭淨瞳不好意思地放開阿奇,臉上寫著意猶未盡。
時聖予放下咖啡杯,面無表情地下了定論:
「看來你真的喜歡動物勝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