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家府院中央位置有一方形池塘,其中只有一池清水,還有幾條半天才會游動一下的魚兒。
池塘周圍則有著幾棵老楓樹,它們如城中的楓樹一般,枝葉枯零,在秋風之中瑟瑟抖動,已經泛黑的楓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平添了幾分寂寥。
當年和如今都是為刑家第一強者的邢豪,現在就在這池塘邊上,拎著酒壺,一臉惆悵,默默無聲。
他見識過刑家當年在這藍楓城的強盛,也親眼目睹刑家高手逐個隕落,可以說刑家當年威壓羅、薛兩家是由他帶領,而刑家也同樣是在他當家主期間一落千丈的,甚至他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都是他親手埋葬。
若不是刑家還有一根獨苗需要照拂,愧對列祖列宗的邢豪怕是早就以死謝罪了。
家族的大起大落,讓這位堪稱藍楓城第一強者的老人,雖顯得看盡世間滄桑,也多了幾分不能承受之重。
哀莫大於心死,邢豪雖還活著,可心卻早已經隨他那五個孩子一起死去。
別人或許在失去許多至親後,還能振作起來,奮發圖強,可性子執拗又覺得心中有愧的他,終日只能借酒澆愁。
本來刑家的那根獨苗,是他唯一的希望,可惜的是,那根獨苗並沒有半點長成參天大樹的跡象。
邢南便就是刑家的獨苗,也是偌大一個刑家,除了邢豪之外的僅有的刑家人。
當然,如今刑家也就只有三個人了,除了邢豪與邢南爺孫倆,也就只有一位從小便被收養的平時負責打掃庭院的下人。
那下人也是年過半百,此刻他就默默站在邢豪的身後,一臉的關切。
「祖父!」
邢南快步跑到了池塘邊上,連氣兒都沒喘上一口,就道:「祖父,孩兒想借寂影劍用用。」
邢豪一臉神色複雜地看向了自己孫兒,輕聲問道:「南兒,你要借寂影劍何用?」
「呃……」
邢南心思電轉,回道:「孩兒想試試能不能修劍道。」
若是在以前有刑家人說出這話,必定會被視為大逆不道,畢竟刑家乃是武道世家,信奉的是武道至強,絕不容家族子弟修習劍道。
可如今刑家已經末落至斯,邢南又明顯不可能在武道上有太大成就,邢豪自然不會因此而責備。他不僅沒有責備自己孫兒,反而微笑著道:「這或許真是你的正路,既然你有此意,試試也無妨,讓你陳伯帶你去拿寂影劍吧。」
陳伯就是站在邢豪身後的那位下人,以前他一直是打掃庭院的,自從刑家開始走向末落,他便成了刑家的管家,沒有一人可以使喚的管家。
這些年來,刑家以前的那些下人,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開了刑家,唯有陳伯一直對刑家不離不棄忠誠無比。
陳伯帶著邢南穿過刑家府院裡的許多庭院,最終進了刑家祖祠廟堂,他對邢南道:「來,小少爺,給你爹娘以及刑家先輩們敬香叩頭。」
邢南依言而行,先上香,再叩頭。
當他起身時,陳伯手中已經多出了一副木質劍匣。
不用想也知道,這劍匣裡便藏有刑家家傳之寶寂影劍,邢南略顯激動,一把將劍匣攬入了自己懷中,接著就一溜煙跑出了刑家祖祠廟堂。
又回到了自己的那間廂房裡,邢南打開了劍匣,從中取出了一把三尺長劍。
長劍造型古樸,劍身清光陣陣,劍刃鋒利,在劍柄上刻有「寂影」二字。
其實在邢南看起來,單從外觀而論,這寂影劍還不如薛家二少爺的佩劍賣相好。
但薛家二少爺的佩劍只是沒有靈性的偽靈劍,而寂影劍卻是真靈劍兵,二者之間的差距判若泥雲。
邢南認真觀量了一番後,將寂影劍橫在了自己雙膝之上,然後開始靜靜調息。
用了三天時間,邢南才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期間除了吃飯睡覺打坐之外,他還裝模作樣的在院子裡舞動寂影劍,一副專心練劍的樣子,不過只是做給陳伯和自己祖父看的。
沒有猶豫什麼,已經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在關鍵時刻彷徨。
他在吸收一口涼氣後,雙掌按在了寂影劍的劍身上,繼而閉上雙眸,噬劍訣的築基功法隨即默默運轉起來。
漸漸的,他體內為數不多的靈氣,自掌心湧出,將整個寂影劍包裹起來。
屬於邢南的靈氣不斷在寂影劍的週身遊走,讓寂影劍那沉寂多年的劍靈緩緩顯露。
寂影劍開始微微顫動,劍身浮現出一股股如水波般的清紋。
那如清水一般的波紋,漸漸加速流轉於寂影劍全身,讓得這廂房裡劍光閃耀不休,一股股強大的劍意也肆虐開來。
嗡!
不知道過去多久,寂影劍驀然爆發一陣錚鳴,一股子凌厲無比浩蕩如山崩地裂般的劍意,頃刻間便將這廂房裡除了邢南的一切絞碎,也將這廂房以及附近的房屋全部夷為平地。
正在刑家府院中央那池塘邊上飲酒的邢豪,忽然臉色一變,繼而縱身躍起。
而此刻,一片狀如獵豹般的劍光虛影,則是正懸浮於邢南頭頂,它在發出了一聲震天咆哮後,猛然撲向邢南那不算強壯的身體。
當那劍光虛影與邢南的身體接觸之際,邢南全身的骨頭一起發出了辟辟啪啪的脆響,劇痛之下,他已經無法沉心修煉下去,身子向前一撲,便是七竅流血地昏迷了過去。
劍光虛影隨即沉入到了邢南的身體之中,然後開始瘋狂地破壞他的筋骨與內腹。
邢豪飛落下來,見自己孫兒雖然已經不省人事,可身子還在不住地抽搐著,他心中不由得大呼不好,然後將自己的真氣侵入到自己孫兒的身體裡。
畢竟是一位九品武師,當自己的真氣與孫兒體內的劍靈接觸之際,邢豪就已經可以肯定,自己孫兒之所以會如此,必定是遭到了寂影劍的劍靈反噬,他在片刻猶豫後,開始瘋狂地運轉自己體內的真氣,並以掌心發出強大的吸力,以此挑釁並牽引寂影劍的劍靈。
寂影劍的劍靈受到挑釁後,開始向邢豪的手掌發起衝擊,邢豪則是以自己雄渾的真氣進行抵擋。
如此這般,劍靈和真氣彼此消磨,速度極快。
也就十多個呼吸過去,邢豪的一身真氣便已經消耗殆盡,可那劍靈卻還有近三成威能。
為了自己孫兒,早就抱有死志的邢豪,開始動用秘術釋放自己血肉筋骨裡的精華,以此來繼續消磨劍靈之威。
邢豪原本壯碩的身體,漸漸乾癟,半黑半白的頭髮很快完全雪白,臉上的皺紋似乎也變深了許多。
又二十息時間過去,邢豪終於是將寂影劍的劍靈消磨乾淨,而他自己卻已經是油盡燈枯,也在收手後昏迷過去。
陳伯跑了過來,見邢豪與邢南的狀況,他悲呼一聲,繼而失聲痛哭起來。
痛哭之際,陳伯摸了摸邢南的心脈,發現邢南還活著,才抹了一把淚水,又摸了摸邢豪的心脈。
邢豪和邢南的狀況差不多,都一息尚存,可氣息卻十分微弱。
陳伯沒有亂動那爺孫倆的身體,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慌忙地跑開了。
陳伯剛走,一股子黑霧便是從邢南的袖口飄了出來,繼而緩緩凝化成為一位黑袍老者樣子的虛影。
黑袍老者的臉色並不好看,他冷哼了一聲,衝著邢豪的身體道:「兩次壞我好事兒,真是死不足惜!」
接著他又看向了邢南,陰笑著道:「你小子還真是命大,不過這次縱然不死,也要落得殘廢之身,虎狼環伺之下,沒有你祖父的保護,看你還能撐多久!」
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黑袍老者又化為了一股子黑霧鑽進了邢南的袖口裡。
陳伯回來了,他手中捧著一個玉瓶,玉瓶裡有著一層只能蓋住瓶底的乳白色液體。
到了邢豪身邊,陳伯將瓶塞拔掉,用瓶口對準邢豪微微張開的嘴巴,幾滴如乳汁般的液體落入了邢豪口中。
然後,陳伯又將邢南的身子翻過來,並將其嘴巴撬開,玉瓶裡剩餘的乳白色液體盡數落入了邢南的唇齒間。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陳伯才看到邢豪的手指顫動了一下,他連忙過去將邢豪扶著坐起。
邢豪緩緩睜開了眼睛,並側首看向了旁邊的邢南,虛弱地問道:「他沒死吧?」
陳伯已經是老淚縱橫,他顫聲回道:「小少爺……還活著。」
「唉!活著就好,就算要死,這次也得我走在前面,我真不能再親手埋葬自己的孫子了。」
邢豪滿臉悲慼,一世英雄的他,深深感受到了面對命運的無奈和絕望。
英雄末路,正是如此!
盤膝打坐了兩個時辰,邢豪的氣色才好轉些許,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大限將至,最多也就再撐上一個月時間。
「老爺,小少爺他沒有大礙吧?」
等邢豪為邢南檢查過後,陳伯萬分關心地問道。
「還有一些劍靈殘留在他的身體裡,已經與他身體相融,除非武靈級強者出手,否則很難將那些殘存劍靈驅逐。最嚴重的是,他的筋骨被劍靈崩毀許多,腹髒也多處重傷,唯有淬體丹才能讓他擺脫危險。可就算擺脫了危險,他也將是廢人一個,再無法繼續修煉,甚至身子要比尋常凡夫俗子還要孱弱。」邢豪苦笑著言道。
直到此時,邢豪才算真正對自己這位孫兒的前途絕望了,在以前終歸還是抱有一絲希望的。
「淬體丹……在這藍楓城裡,也就只有羅家才可能有,可羅家和我們刑家關係一直不睦……」
陳伯沒有把話接著說下去。
「事到如今,就算拼得我這張老臉不要,拼得傾家蕩產,我也得去羅家求一枚淬體丹來!」
邢豪將自己孫兒安頓好後,便是出了刑家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