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成為淨壇使者許多年、許多年以後，我依舊坐在我的殿堂裡，每日每日的思考著那個問題。
後來，如來來看我，我忍不住問他：「你說，成佛後真的就什麼都戒的了了嗎？」
會這樣問，是因為，我一直戒不掉記憶裡的那個小妖精。
如來一笑，對我說：「戒掉戒不掉的，習慣了就好。」
我看到如來飄遠的目光，裡面幽深的嚇人。
我記起，很久很久以前，天劫降臨之時，他曾轉世去到過凡間。
據說，經歷的劫難，也是情劫。
第一次，我覺得他像個佛祖了，而不是討人厭的唸經和尚。
第一次，他沒有用佛家之禮對我進行洗腦。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
戒掉戒不掉的，人、鬼、妖、神、仙、佛、誰都無法真正知道。
只是……
習慣就好……
我是天蓬元帥，我為什麼是天蓬元帥呢？因為我叫天蓬又是個元帥，所以我是天蓬元帥。
我是個仙，和天上大多數仙人一樣，有著所有凡人羨慕的生活。也有著所有神仙都有的壞毛病。
什麼是神仙？
神仙就是——想殺人的時候，對凡人說句：你犯了罪，天要懲罰你。就可以殺人，卻不用負責任的傢伙。
神仙就是——沒錢花了，對凡人說句：我保佑你們，你們應該侍奉我。就有人乖乖送上銀子的傢伙。
總之，是好事多多。
吃、喝、賭。
除了嫖之外，這三樣，我們都是被准許的。
我長的很帥，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最帥。但七仙女們見了我總是會羞紅了張臉。偷偷的說：「是天蓬元帥，好帥啊。」
我微笑，調戲她們，然後她們就笑鬧著走開了。
我喜歡調戲仙女，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這些仙女，我只是覺得，在這只有寥寥數人的天庭中，需要一個人去欣賞她們。畢竟女人都是花兒，沒人欣賞就會枯萎。
我比較喜歡兩個仙女，一個是嫦娥，一個是織女。
因為她們很有趣。
我常看到嫦娥站在廣寒宮向凡間望。
我笑她：「后羿死了，轉世之後不會記得你的。」
她也笑：「我知道，我只是在看風景。」
假話，很明顯的。可是，她總是說這樣的假話。
我也常常看到織女站在銀河邊，隔著滔滔江水向對岸一個勁張望。
我笑她：「牛郎永遠不會路過這裡。」
她也笑：「嗯，我知道，我只是在看水。」
假話，也非常明顯，可是，她總是不厭其煩的對我說。
我比較喜歡這兩個女人，因為她們很有趣。
什麼情啊，愛啊的，我從來都不懂。
因為我是個仙。在天庭，被准許有感情的男人只有玉帝。
我從來都不知道，愛情可以將如此漂亮的兩個女人變的如此癡心。
嫦娥不會不知道，玉帝的心思。
小七不會不明白，玉帝想把她嫁給龍太子的事。
只是，她們都剛烈的以沉默拒絕。
於是，在天庭漫長的歲月中，我記憶裡，最多出現的就是這兩個奇怪且有趣的女子。
那一年，王母舉行蟠桃大會，宴請眾仙。
在蟠桃大會前一天，我喝了點酒，想著閒來無事，便去了廣寒宮，她依舊在望著凡間。不理會那為吸引她，不停砍樹的吳剛。
我醉熏熏的衝她打招呼：「凡間，有什麼好的。」
嫦娥回頭，看了我一會，莫名其妙的說：「你想去吧，凡間。我來幫你。」
我搖頭，疑惑的看她：「我想去？為什麼？」
「早在你注意我和小七的時候，我便覺得你想去凡間。雖然我不知道原因。可是，既然你對我與小七不是抱著一般男人的想法，那麼定是思凡。」
我心裡暗歎，真是厲害的女人。明明是有事求我，卻還說的一副理所當然的仁義樣。
「你想我幫你什麼。」
「幫我看看他吧，已經很多年了，回來的時候，告訴我他的消息。」
「那，好吧。」
真是，笨女人。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等我回來，又不知道他轉了幾世了。
又何必……
我心裡這樣想著，卻沒有說出口。
因為我知道，她也不過是想要個念想。
轉身，我搖晃著走向外面。
廣寒宮上，月明如水。
我知道，那個女人還在看著凡間。雖然，什麼也看不見。
天庭，真的是很無聊的地方，無盡的生命，無盡的歲月，無盡的空空如已的心。
去到凡間，不知會是怎樣的一番風景。
我沒有想過，一個男人的嫉妒心也會如此恐怖。
蟠桃宴上，我調戲嫦娥，她一怒之下告到玉帝那裡，玉帝說要將我打入凡間。
的確，我想去凡間，可是，我卻不想以這樣的容貌下凡。
我是天庭裡最帥的男人。卻被玉帝貶成了豬頭、豬臉的怪物。
若不是我成仙夠久，定力夠強。我一定會找嫦娥給我翻案。
惡劣的男人，我只能這樣在心裡歎氣。
雖然心裡滿是不願意，但我還是會去看一眼后羿的轉世，因為她的眼裡閃著我不明白的光芒。
滿是期盼與喜悅。
玉帝說：你就隨那東土大唐的高僧，去西天取經吧。
罷了，我只是想去凡間一遊，不過一副臭皮囊，怎樣都好。
我來到凡間，在一個叫高老莊裡呆了一段時間，被那個大唐高僧找到了。
他對我說：「就叫你八戒好了。」
八戒……一戒殺生，二戒偷盜，三戒淫，四戒妄語，五戒飲酒，六戒著香華，七戒坐臥高廣大床，八戒非時食。
我笑，同樣是仙，做和尚的果然更倒霉些。
離開的那夜，高老莊裡的那個女子哭紅了眼。
來到凡間我才知道，凡間的女子，是喜歡流淚的。
他們說：女人，是水做的。
我呆呆的看著明月，看著星河。想嫦娥、小七、你們為什麼不哭呢？
再回頭，我看著那個女子，我想如果我將我凡間的真形給她看，一定會嚇壞她的。
所以我只是沉默著等她哭完之後，憨笑著說：「好妹子，等哥哥賺了大錢，一定回來娶你。」
我想，我的樣子一定傻透了，因為連我自己都知道，跟了那個唐僧，我就是和尚了。
和尚怎麼可以娶老婆。不過，無所謂，我不介意給她一個謊言。
第二日，我跟著唐僧去往西天。我有一個師兄，之後又有了兩個師弟。
我覺得我們的組合很奇怪。
一個愛嘮叨的和尚，一隻猴子，一隻豬，還有一匹馬和一個河童。
不過，一路上，還算齊樂融融。
師傅總是說：「八戒，你怎麼總是這麼難以管束。」
我樂得嘴都咧到耳朵後面去了，笑道：「師傅，等趕明我就把該戒的都戒了。今天還是算了。」
「呆子，不要惹師傅生氣。」
「師傅，猴哥又打我。」
「悟空……」
我本以為，這就是我來凡間的一切。
跟著師傅一路西行，與師兄師弟打打那些笨蛋妖怪。取得真經，之後再回到天庭。如果能碰上后羿的轉世，回去後，我也還能讓嫦娥開心一下。
可是，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所謂九九八十一難，是要煉心，而不是煉身。
所以，劫難悄悄降臨了。
而當劫難來臨，任何人都是躲不過的。
師傅是想要和他愛上的那個妖精走的。
但現實是，那不可能。
如來說：「若你不能過了此劫，將會灰飛煙滅。」
然後那個美麗的妖精自殺了。
佛家，是不准許任何人玷污的。
再之後是師兄，他許是更聰明些吧，悄悄的離開了紫霞仙子。
只是，當我們離開那個飛沙走石的城鎮時，我回頭向後看去，那個仙子在城牆上，目光始終追隨著師兄。
而師兄……始終沒有回頭。
下一個，該是我了吧。
我有些期待，更多的是害怕。
我不知道師傅與師兄算不算是闖過了情劫。
更不能確定，我是否能渡過此劫。
若渡不過該怎麼辦。
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風和日麗且悲慘無比的下午。
偷酒不成，吃肉不成，調戲美女不成，最後還被呈大字型掛在太陽底下。
唉，可歎我一個人偷偷溜出來，師傅他們根本尋不到我。
要怪，就怪我越來越喜歡調戲女人了。而且，不論是人是妖，我都敢調戲。我不小心調戲了那些蜘蛛精，被光榮的掛在了蜘蛛網上。
我不喜歡她們，但我覺得她們很有趣。
面對豬頭形象的我，她們的反應比天上的那些仙女有趣多了。她們對我笑，勾|引我，然後再整我。
這樣的妖精，你不能說她們惡毒。只能說她們可愛。
有人欣賞她們，她們會欣然接受。會去勾|引人，因為她們明白自己多有魅力。而最後，她們絕對不會讓自己吃虧。
該佩服的，是這樣的妖精。
如此大膽，如此逍遙。
來到人間，以這樣的面貌，我見識了許多類型的女人。她們見到我，有的嚇的花容失色，有的氣的雙手叉腰，有的哭的面目可懼，又有的衝上來將我打的更像豬頭。
女人，只有在碰到帥哥的時候，才是水做的。
如果碰上醜男，她們會變的強悍。
至此我有些懷疑了，我是否能遇到我那所謂的情劫。以這樣的面目。
因為，我沒有碰到一個會因為我笑就臉紅的女子。
雖然那是在天庭，對於仙女來說，是對天庭第一帥哥，天蓬元帥的基本禮儀。
好一會，我面前終於經過了一個人。
那個女子，穿著一身百花衣，翩然而過。
我心裡一喜，這不是百花仙子麼。我立刻出聲叫她：「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我是天蓬。」
百花仙子轉頭看我一眼，嫌惡的說：「啊，醜死了，醜死了。以前你是天蓬元帥，現在你只是個豬妖。一個小小的豬妖也想和本仙子搭訕。真是不知好歹。」
說完之後，百花仙子轉身向遠處款款飛去。
我苦笑，想起在天庭的時候，這位高傲的仙子，曾經在我微微一笑下，羞紅了臉的樣子。
我突然不知道今昔是何昔。
我笑，輕柔的對這位百花仙子說道：「請美麗的仙子留步，小小豬妖有要事相告。」
那位仙子停下來，在半空中高傲的抬頭，輕蔑的說：「哼，念在你如此誠心的份上。我賞賜你一個說話的機會。」
我微笑，非常溫柔的說：「你的眉畫歪了。」
我聽到她慘叫一聲，轉身飛遠。心裡異常舒心。
也許，我會躲過情劫也說不定。
我做了一件很傻的事，我在心裡對自己發了個誓。
我說：如果有哪個女子，她喜歡我現在的樣子，我一定愛上她。
我發了誓，也在心裡稍微的帶了些幻想。
我愛的那個女子，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她從不以外貌判斷一個人，她在乎的是心。有一天，她會在我最難看，最落魄，最窩囊的時候出現，對我說：「就是你了。」
在那個午後，我被纏在蜘蛛網上，曬著太陽，白日夢一樣的期待著。
然而，我猜對了一切，卻獨獨忘了寫上結局……
我被掛在蜘蛛網上曬了一下午的陽光，有許多人從我身邊經過。他們通通無一例外的或無視或打擊我下。
到了夜晚，月明如水的時候，我真的成了，最難看、最落魄、最窩囊的樣子了。
我已經完全放棄了等待傳說中的真命天女。現在的我，只一心希望有人能經過此處。
我並不是想讓誰救我，只是惡毒的想，如果你們走過來，我非嚇死你們不行。
我想我還是修行不夠，不能對任何事都灑脫。
也許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不遠處真的隱約傳來聲響。我立刻精神抖擻的做好準備。
報復，我一定要報復一下。
樹林間突然竄出一隻渾身火紅的小狐狸，嘴裡叼著一張芝麻餅。我一楞，它也一楞。
後面的樹林傳來嘈雜的聲音：「別追了。夜裡會有妖怪出沒。」
「哼，臭狐狸，下次一定饒不了你。」
漸漸的，聲音消失了，那隻小狐狸滾了好幾個圈，在我面前落定，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水靈靈的女子。
她指著我的鼻子，對我說：「就是你了。」
從頭到尾，我都一直呆呆的看著她。
我愛的那個女子，一定是個不平凡的人，她從不以外貌判斷一個人，她在乎的是心。有一天，她會在我最難看，最落魄，最窩囊的時候出現，對我說：「就是你了。」
夢實現了，雖然有著不大不小的誤差。
她站在我面前，狡猾的嘿嘿一笑：「嘿嘿，你是被困住了吧。我救你吧。我救你，分一半芝麻餅給你，你做我的小弟吧，替我打架。你是豬妖吧，看起來很厲害的樣子。」
我笑著，恐嚇她：「沒錯，我是豬妖，會吃人的。」
「不怕。不怕，我是妖怪。」
我有點感歎她的大膽。
還真是純真的小狐狸。
她說著上前將我從蜘蛛網上解救下來，豪氣的拍著我的肩膀說：「以後我罩著你！我叫木木，你叫什麼？」
我掃視著她，一身火紅的衣衫，一雙靈秀的大眼，還有那發上別著的毛茸茸的紅色毛球。不禁笑了：「八戒，我叫八戒。」
我想，我會愛上她吧，因為我發了誓的。
月明如水的夜晚，那隻小狐狸，將手中的芝麻餅分了一半給我。
嘿嘿笑著吃著另一半。吃完後好奇的轉頭看我：「你怎麼不吃？」
我微笑：「這是你今天唯一的餐點吧。」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搔頭：「我沒有姐姐們厲害。」
「我不餓，你吃了吧。」我將手中的芝麻餅遞給她。
她先是一楞，接著抽泣著接過那半張餅，一邊嗚嗚的哭著，一邊吃了起來。
我笑著撫摩她的頭。還是個丫頭呢。應該是被家裡人討厭了吧。
明明是狐狸精，卻只會偷點吃的。看她純潔的眼神，估計連點媚|術都不懂吧。
這樣的她，應該是寂寞很久了吧。
月明如水，蛙聲不斷，夜，如此安靜，如此普通。
只是，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夜，那個為了半張芝麻餅哭的一塌糊塗的小狐狸。
那時，我在心裡發誓。只要我在她身邊一天，就一定不會讓她挨餓。
我想，我所有的誓言都是真的，只是誓言無論於真假。只在於能否實現。
那一夜，我和小狐狸縮在樹林旁的小河邊睡了一夜。
第二日，我決定帶著小狐狸離開。
我想我不能回師傅他們那裡了。他們一定會理解我的。
因為，我們是師徒，是師兄弟。
我決定帶著小狐狸，向著東邊走去。與西天之路正相反。
「八戒，你為什麼叫八戒呢？」
「因為我姓八，叫戒，所以叫八戒。」
「八戒，你厲害嗎？」
「呵呵，你覺得怎樣算厲害呢？」
「哦，你會舉起一棵大樹麼，像我一樣粗的。」
「呵呵，會哦。我會舉起那麼那麼大的樹。」我一邊說著，一邊誇張的比畫著，而小狐狸木木一臉崇拜的看著我。
我的心裡暖暖的，為這只天真可愛的小狐狸。
我回答她問的每個問題，雖然有些很奇怪。
她說了好多，最後拉著我認真的說：「八戒，你是第一個回答我所有問題的人。八戒，你是第一個不嫌我煩的人。」
我看到她眼裡漸漸湧上來的淚水，揉她的發：「傻瓜，我永遠不會嫌你煩。」
我的小狐狸，我會回答你所有的問題，會聽你說許多許多話，所以，我在你身邊，別再害怕寂寞。
我帶著小狐狸一路東行，走向漸漸下滑的落日。
我想，我會尋一片山地，用我在凡間僅有的法力蓋一個不大的房子，種一片菜地，養些雞鴨。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其實，我很傻。因為我知道，小狐狸根本就不喜歡我，她只是太寂寞了。
可是我仍然忍不住去想這樣的生活。
像個凡間，胸無大志的男人。
「木木，你……有喜歡的人嗎？」我牽著她，有些緊張的問。
木木聽了，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回身，看到她扭捏的低下頭。
好一會，才抬起來，美麗的臉上有一層紅暈，眼神卻堅定無比：「我喜歡的人是天上的天蓬元帥，是這個世界上，最帥，最勇敢，最好的男子。我相信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對我溫柔的笑，對我說：木木，我會保護你，再也不讓你難過。」
烈日如此刺眼，晃到了我的眼睛。我對她溫柔的笑了。
在心裡默默說：木木，我會保護你，再也不讓你難過。
我的小狐狸，是第一個對著我羞紅了臉的女子。
是在我最落魄、做難看、最窩囊的時候對我說「就是你了」的人。
也是我愛上的人，但她卻不愛我，她的愛人是天蓬元帥。
而我，是八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