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頭原元看在眼裡,心裡卻早已是冰浸一般的徹涼,原本就應該想到的,早該料到當日蕭梓傑也在場,可那一絲僥倖心理還是讓她那麼輕易地就放過了自己,以至於落到現在這般如下地獄一般煎熬。
當真難,難在開口繼續說話,可那木頭一樣的蕭梓傑也是張了幾次口,不知道說什麼。
無數往事如蝴蝶飛過心田,翅膀略過眼前若隱若現的睫毛,彷彿一忽閃就是一場大雨傾盆而下。
忽然原元臉上綻開一朵蒼白艷麗的花,嬌艷得連昏澀的燈光都顯得明亮起來,她轉過身子,正了正,說道,「梓傑哥哥。」
只這一聲蕭梓傑猛地抬起頭來,看進她的瞳孔裡,可那裡面深深的,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看不到。原本存有的一點驚喜瞬時轉化為擔憂,甚至還有那麼一些恐懼,恐懼原元出乎意料的變化多端。
他輕輕應了一聲,聲調上揚,「嗯?」
原元接著說,「你我兄妹一場,自小便是一處吃一處玩一處長大的,如今……」原元狠了狠心,暗自嚥下湧出來掖在燕窩裡的淚水,輕輕將手抬起,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你都是要當舅舅的人了……你說,你高興嗎?」
她想,蕭梓傑一定看不出她的手倆人只見交錯之時的微微顫抖,彷彿無所依托的枝椏,孤零零拋在空中。
原元的話著實像極了一顆包藏在厚實棉衣中的定時炸彈,隱隱藏著無限的危機,蕭梓傑害怕自己因著她的話,因著她無辜的言語,故作漫不經心的神態而爆發,便一發不可收拾。
明明在她話裡聽出的絕望,在她臉上卻絲毫找不出證據。
原元彷彿聽到自己的心臟搏動的疾速聲音,那個小小的東西好像差一點就要躍出她的胸膛,撕扯著蹂躪著她的身軀,撞擊著她的聲帶。
好想緊緊抱住眼前的這個人,讓她望而卻步的這個人,哭著喊著對他說,「帶我走!帶我走!」
就要破喉而出的話,終究還是嚥下腹中變成酸澀的苦水,可是那股衝動一直向外頂撞,致使她的身體有些僵硬,在僵硬中不停顫慄。
恍惚中好似聽見眼前的人熟悉的聲音來自格外遙遠的地方,「原元,我不高興。對,我很不高興。」
「為什麼?」來不及體會這其中隱含的情緒,含糊著將對話繼續下去。
蕭梓傑的眼神清亮了許多,更堅定了許多,「我不高興你對我還要這樣強顏歡笑,原元你我自小的情誼不必多說,大可當我是你的……親人,只要你還願意的話……」說到這裡蕭梓傑略停了停,見原元只是看著他,定定的。
便深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一鼓作氣說了下去,「你若記得還好,你若不記得我可以一一數給你聽,讓你慢慢想起來。這些年這裡,我的心從未改變過,它只為了你一個人大起大伏過。」
原元恍然,腦子裡已經炸開了一樣,驚覺身處何處已然不知,只癡呆著不知所措,一面卻又打斷蕭梓傑,連連擺手轉身,「不要說了,不要說了。你快些回去吧,我當真累了。」
蕭梓傑此番是下了決心一般不依不饒,定要將話說得清楚,「原元,原元,我懂你累,你聽我說,你若還想讓這顆心繼續跳動,你若還想讓我活下去,你就跟我走,好嗎?」
雖然是正中下懷的一問一答,但還是有太多的意外之情。原元將臉上詫異的表情隱藏得極好,自認為不會把她的心意就那麼出賣了,卻不想蕭梓傑還是一語道破了她的心思,就那麼不留餘地地剖開她的心。
可還是有許多小爪子拚命撕扯著,掙扎著,不知道怎樣才能逃出升天,叫囂著「不知道!不知道!」卻仍然清晰地聽到另一個聲音頂著她往前走,勇敢地喊出心裡面那一句「帶我走!」
蒼白的臉上連嘴唇也由鮮嫩的粉紅變成乾澀的白。
摧拉枯朽的愛情,總是差強人意,卻從不錯過任何挽救的時機。
原元張了張嘴,始終無法完整吐出半個字句,只依稀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不要,不要……」
卻不想雙手已經被蕭梓傑緊緊握住,死死抓住的手腕處顯然已經用了足夠的力道,然而他卻仍未察覺一般,忽略了原元微皺的眉頭,仿若懇求一般喃喃說道,「原元,跟我走,我帶你走,走得遠遠的……」
不是不心動,難免會落到現實的陷阱裡不可自拔。你是蕭家的單傳少爺,你生長地一帆風順平平安安,你不知道飢餓是什麼滋味,你也不知道被生活所迫會是怎樣一幅情境,所以你說得理所當然,易如反掌。
原元心想,我不怪你信口開河一般的許諾,因為你從未走出過你的家族對你的庇護。可我原元不是一心只為自己的人,讓你撇下一切帶我走,我不忍心。
縱使我如今處境萬般艱難,也決計不會比當初淪落至斯最初那般狼狽落魄。
至多不過以命相抵。
兩人還在相持之下,蕭梓傑仍然是一幅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的模樣,原元的心在千里之上的半空飄著,被火紅的光芒照耀,溫暖,有人用心呵護著,那時最極致的感覺。
這一場較量方才落下帷幕,誰勝誰負只在個人眼中看到,也許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可眼前原元卻覺得自己潰敗得不成樣子,堅硬的兵甲也破碎,一心直想繳械投降。
最害怕的莫過於到頭來終於發現,這一場忙碌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來來往往的人突然多了起來,想是已經到了夜裡最繁華的時段。
原元顧忌蕭梓傑的身份,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抽出自己的手臂,卻早已有了麻酥的感覺,說道,「這會人多,拉拉扯扯不好。「
蕭梓傑自然是懂得這其中的意思的,也不好再糾纏下去,只埋了埋頭,低聲說道,「也罷,你上去好好休息,想好了再答覆我也不遲。」
說罷轉身欲走,突然又喚了一聲,恰巧原元也叫他,於是兩人聲音重疊,
「原元。」「梓傑。」
原元卻不說話,只拿眼睛定定地看著他。
於是,蕭梓傑說道,「我還會來找你。不然你只把口信捎給管家,他自然會轉交給我。」
原元自小便熟悉蕭家人事,也知道管家所指何人,聽得他這樣說,便微微點了點頭。
夜色眼看著濃了,蕭梓傑看著原元上了樓,才慢慢轉過身,一腳邁進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