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微覺寒涼,起身開窗,見那青石板上點點露痕,微有清新的水汽。
小愛端著銀盆走進來,我才知道,原來昨夜子時,下了兩點雨滴。
怪不得,昨夜莫名的寒冷,竟是下雨了。
昨夜,我沒有叫任何人來侍寢,一個人批閱奏章到深夜,困極了,不願理那四人。
小愛裊裊而來,將銀盆放在我面前的楠木盆架上,低眉順眼的將手裡的絹帕浸透,擰乾,遞給我。
「皇上,請您洗漱。」她的聲音出奇的,軟軟的,綿綿的,像是受了什麼委屈。
我且不洗臉,把眼觀察她的神色,想起昨天的事情,也能洞察一二。
「還在為宸嬪的事情惱朕嗎?」她是我的僕人不假,然,從小一處長大,雖說是主僕,其實暗地裡,比親姐妹還不過。
她委委屈屈的看了我一眼,屈身跪下,「奴婢不敢,原是城……是城將軍,先冒犯了宸嬪娘娘,皇上的處置極公正……」
「小愛。」我把聲音沉下來,帶了嗔怪的味道,「你跟隨我多年,別人說這話也罷,你怎麼也學起這個趨炎附勢的腔調?」
她聽見我如此說,知道我是真的怒了,也就不隱瞞,「皇上……還請您寬恕城將軍,西南連年戰亂,他這一去,生死未卜,我……若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您叫我怎麼活?」
說罷,抽出繡帕嗚咽起來。
她終於說實話了,然而,她又怎會知道我的苦心,和苦衷?
不說話,淡淡的洗了臉,起身,剛準備坐在梳妝台前,宮娥來報,醉妃軒又出事了。
*醉妃軒*
「拔劍!不然你不配跟我說話!」站在房頂上的男子怒極,原本丰神俊朗的容顏,此時滿是戾氣。
他一身青色長袍,長髮及腰,玉帶束冠,一雙眸子裡似有火焰一般。
那一條純白玉的玉質腰帶攔腰而系,更顯得肩寬腰窄,長身玉立,風吹起衣袂,飄飄揚揚。
然而站在樹上的男子卻依然不為所動,水藍色長袍裹身,清冷的面龐似乎永遠不會有牽動。
正如那一汪冰山泉水,任世界海枯石爛,唯我獨安然。
他負手而立,眸子一瞬不舜的盯著頭頂上吱吱亂叫的鳥兒,並不理他,似乎那青袍男子並不如頭頂的鳥兒更讓他有趣味。
樹下的葡萄籐上,坐著一個略顯慵懶的男子,頭髮規規矩矩的束好,湖綠色的長衫被風吹得飄擺,輕撫著八月剛剛成熟的一串串碧珠葡萄。
「宸娘娘,您哪只眼睛看見天祐兄說話了?」他的聲音一出,就算是絕頂古弦也抵不過他輕聲一哼,惹得樹上的鳥兒都安靜,像是醉了。
默楚宸輕瞥了一眼綠衫男子,「原來是禹妃娘娘,呵,什麼時候您大駕光臨了?嬪妾眼拙,居然沒留意到。」
禹妃聽他口氣不善,心裡不悅,不過也罷,他向來如此囂張跋扈。
昨兒個與城將軍鬧起來,如果不是皇后好言相勸,皇上說不定會將他怎麼樣呢。
今天索性與嬪妃拔劍相向,這後宮奇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兄弟你忙著與天祐兄比劍,自然不會留意到本宮~~」琉燮禹輕笑,「只可惜,天祐兄似乎更關注那頭上的雀兒,於宸嬪娘娘無意啊~」
一句話成功的惹惱了默楚宸,然而他自知低他一等,不便發作,只是更加憤怒的衝著韓天祐怒罵。
底下的宮娥們急的團團轉,可惜她們的主子就是這麼個脾氣,沒得奈何。
「好,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我今天要與你評評理,你這個欺君之罪,是當定了!」
說著,拔出腰中軟劍,雙腳輕輕點地,運足內力,飛身衝向韓天祐。
當!!
一聲錚鳴,默楚宸虎口一疼,軟劍當時掉在地上,他一咬牙,蟒靴輕點樹幹,人就飄然落地。
前腳沒站穩,宮娥撩嗓子喊道,「皇上駕到,皇后駕到!」
三人一聽,連忙下樹的下樹,落地的落地,跪在地上,「吾皇萬歲。」
只見一群宮娥簇擁著一個娉婷窈窕的女子,走在那碎花鋪滿的石階上,裊裊而來。
一陣香風吹來,眾人忍不住相思,就算被治罪也忍不住偷看。
他們的王,他們的女神,正姍姍而來。
眉若墨畫,說不盡的萬種風情,瞳似剪水,道不完的美艷無雙,
玉足無聲,卻是一步一蓮花,那纖細的身姿輕輕搖擺,當真是風擺荷葉,雨潤芭蕉,讓人見而忘俗。
我蹙眉,看見默楚宸竟然敢跪安的時候抬眼偷看我,心裡怒氣大盛。
今日必然要將他好好制裁一番,煞煞他的銳氣,免得他以後囂張起來無法無天!
宮娥搬來金椅,皇后低眉順眼的半跪在地上,伸出手來托住我的手,讓我坐下。
雖然沒有目睹,但是這一切我也大概能猜得到。
默楚宸跪在那裡,原本高大的身材此時匍匐在我腳下,我並沒有感到多麼的成就,反而淡淡淒涼。
女權天下是從母皇的時候開始的,根基尚不穩固。
如果不是女神襄助,恐怕我也會成為男權世界裡,那些殘暴男人們的優伶。
身邊這四人,若不是女神點化,我早已成為他們胯[下]玩物。
時常深夜裡難以安眠,倒不是怕他們逆反,而是,憐惜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卻要屈居於天命神授的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裙下。
因此,默楚宸再囂張,韓天祐再無禮,琉燮禹再爭寵,琉涅歌再陰狠,我也沒有過重的處罰他們。
只因我心中實在不捨。
然,今日,有些人的確太過分。
「宸嬪。」我沉下聲音叫他。
「臣妾在。」他乖乖答應,頭低垂著。
「這皇宮內院原本不可攜帶刀劍,你原本是我的貼身護衛,因此本王登基以後,也特許你攜帶刀劍。原以為你會知曉本王心意,以身作則,可是你呢?恃寵而驕,先是與城將軍無禮,如今又為難佑嬪,他日,是否要拔劍指向本王!?」
聲音裡七分威懾,三分惱怒,今次斷不能饒。
「臣妾知罪,只是皇上不知……」
「夠了。」我平日太過寵溺於他,居然公然頂嘴!著真真讓我想饒也不能了,「宸嬪,後宮內無事生非,私自亂用恩寵特權,以下犯上,實乃欺君之罪。」
我頓了頓,「禹妃,你知情不報,且身為妃位,見兄弟相殘而袖手旁觀,實在不該,且言語挑撥,有助紂為虐之嫌,後宮之中,斷斷容不得如此風氣滋長。」
兩人立刻慌張的跪著向前挪過來,俯首碰地,「皇上,臣妾知罪。」
我合上雙目,略顯疲累,「宸嬪,扣一年俸祿,冷宮禁院三個月。禹妃扣半年俸祿,禁足一月。」
兩人微愣,但是隨即領旨謝恩。
別說半年俸祿,一年俸祿,就算讓他們一輩子吃糠喝稀也沒關係。
可是,冷宮禁院,還有那禁足之罰,實在讓他們無法承受。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日不見,形容消瘦。
若是三個月不可相見,倒不如,殺了他們來的更直接。
默楚宸已經站立不穩,由他的貼身侍衛扶著他,離開。
臨出門的時候,他回頭看我,那深情的眸子裡含著無盡的愛慕和憂愁。
似是那春水連綿,我不捨,卻強迫自己不去看他。
一直嬌慣下去,恐怕真的有一天,他會犯下重罪,難逃律法制裁。
到時候,就不是三月不見,而是,天人永隔。
宸,你可理解我的苦心?
今日朝中無事,我早早回來,召了皇后陪我聽雨煮酒。
烏雲壓頂,此時卻只是微雨濛濛,飄飄灑灑,惹得人未酒先醉。
瀲荷亭內,皇后一身白衣,立於軟榻一側,背對著我,黑髮如墨,遺世獨立。
我素喜他如此沉穩,渾身透著一股仙氣,彷彿那蓬萊仙人,降臨我這俗不可耐的凡間,蓬蓽生輝。
宮娥開路,他知道我來了,轉身,那略微淡漠的眸子裡瞬間點燃一簇火焰。
撩袍跪下,「吾皇萬安。」
我加快腳步來到庭前,步子急了,宮女沒有跟上我的步子,手裡的傘錯後幾寸,極點微雨落在臉上,冰涼涼的扎進心裡。
進入亭子裡,酒菜清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起來。」我輕輕拍他的肩膀,他微微起身。
我屏退宮人,在她們消失的那一刻,他立刻起身,毫不猶豫的將我抱起,輕柔的放在軟榻上。
俊美的臉被相思折磨得有些蒼白,只不過這三日朝中忙亂,我沒有見他而已,他便如此。
默楚宸與我已十餘日未見,不知他那裡,是何等光景?
「小若兒何故走神?」他輕輕捧住我的臉頰,有些嬌嗔,「是因為宸嬪嗎?」
我不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他。
倏爾,他懂了,雙膝跪下,「皇上,臣妾知罪……」
我這才輕笑,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以後不許了。」
他點頭,重新坐在我身邊。
我許他在我面前自稱我
許他叫我乳名
許他像男權國家的男人一樣,在我身上為所欲為
卻不許他妄自猜測我的心,因為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每次都能洞穿我的思想,這樣赤luo的暴lu,我會覺得不安。
他一聲聲的叫我,小若兒,小若兒,小若兒……
混合著雨聲,夾雜著荷花的香味,他的聲音如同魔音入耳,雙唇貼上我的,輾轉纏綿,久久不願放開。
我全身綿軟,抱住他的力氣都沒有。
如果他此刻有心將我置於死地,我是絕無法抵抗的。
但是他沒有,而是輕柔的褪去我的衣衫,傾身將我[壓]在[身]下。
我有些驚慌,涼風吹過來,身上絲絲寒意,「涅……別這樣,我們回宮去……」
「小若兒乖,就一次,好嗎?」他的溫柔消除了我的抵抗,輕柔的吻一路蔓延,酥麻之感讓我漸漸的順從,失去抵抗的力量,只是配合著他的索求。
直到一切結束。
他的青衫輕輕遮在我們身上,雨越來越大,我有些涼。
蜷縮進他寬闊的懷抱裡,尋求溫暖。
雨打荷葉,丁玲作響,只是幾片殘荷枯黃委頓,頹敗的穿插在那些新荷之間,帶些淒涼的氣息。
「那些殘荷真礙眼,幫我拔了它們。」我嬌滴滴的說著,小手指向殘荷。
在他面前,我總像個孩子一樣。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小若兒是否聽過,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我不愛詩詞,然如今想來,對情應景,倒覺得別有一番味道。萬事萬物皆有枯榮,怎的容許它繁盛,卻不允許頹敗?」
他在我面前這般放肆的說著話,若在他人聽來,定然以為是有異心的。
我微微一笑,「那就不拔,咱們吃酒聽雨?」
「好。」他寵溺的一笑,起身穿衣,幫我煮酒。
青梅配紅梅,我微微疑惑,這是默楚宸最喜歡的方子,何時皇后也如此了?
剛想開口問,卻想起今日叫人布菜之時,答應著的是默楚宸曾經的宮娥。
這一切定然是她安排的,想要我以此想起還在冷宮的默楚宸。
好伶俐的丫頭,若是收為己用,也算是個人才。
只是皇后與煮酒之術只是略同,平日裡,若不是我吩咐,他斷不肯碰酒具。
如若不然,他斷斷不會用這個方子,這不是提醒我想起宸嬪嗎?
我精明的皇后,才不會把我推給他人呢。
只是品嚐著這淡酒,難免回想起他那幽怨的眼神。
我思君兮君不知,君憶我時萬事空。
不禁讓我想起那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百年之後,斯人,斯花,斯草,斯樹,會如何?
是否會化作青鳥,翽翽其羽,飛入九天,從此,了無痕跡?
我不知,亦不願去想。
心裡無限傷感。
只有雨聲滴答,伴我微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