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爺子第二天晚上就走了,彌留之際,他緊緊抓著朱西柚和徐蔚猛的手,聲音已經發不出來了,但是口型分明是「你們要好好的」,朱西柚拚命點頭,泣不成聲,徐蔚猛也一樣。
但是到了葬禮那天,徐蔚猛卻嚴格要求自己不許掉一滴淚,因為那一天有很多爺爺曾經的下屬過來替他送行,所以他硬忍著眼淚,堅強的向他們答禮。
徐蔚猛所在檢察院的檢察長也來了,他拜祭完徐爺爺之後把徐蔚猛拉到了一邊,有些傷感的說:「徐老吩咐我幫你搞定調去海南那邊的事情,可是沒想到,我剛剛辦好,他竟然已經走了,我都沒來得及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爺爺同意了?」
「嗯。」檢察長拍拍他的肩,「儘管我很捨不得你這個人才離開,但這是你爺爺的吩咐,我也只能放人。」
檢察長走後,徐蔚猛還呆呆的愣在原地,他沒有想到,爺爺竟然答應了調動的事,他提起來的時候他明明怒不可遏,為什麼突然又答應了?
葬禮結束後,徐蔚猛回到老房子,他想,這個問題應該只有張嫂會知道答案了。
果然,張嫂告訴他:「你一開始跟你爺爺說調動工作的事他很生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身體撐不了多久了,他不想讓你離開他的身邊,他害怕海南那麼遠,如果他有什麼事情,恐怕你連趕回來都困難,所以他朝你發脾氣,想讓你留下來,後來你走之後,他發現你前不久去了一趟三亞,便調查了一下,發現是朱小姐跟你一起去的時候,他便釋然了,他說,他畢竟陪不了你多久,只有你喜歡的人才能陪你一生一世,如果是為了你以後的幸福,放你走他很願意,哪怕他病重之際你不能趕回他身邊,他也會含笑而終。其實你爺爺很愛你,只是他平時不願意表露出來,要不然也不會病了這麼多年都不告訴你了,他就是怕你擔心難過,心理負擔太重……唉……」
徐蔚猛聽完張嫂說的話,剛恢復一點的心情頓時又崩潰了,他把自己關進爺爺的書房,一整天都不出來,也不讓張嫂進去。
張嫂實在擔心,到了晚上十點,便給朱西柚打了電話,為難的說:「朱小姐,真不好意思,這麼晚給你打電話,你能來一趟徐家嗎?」
朱西柚這幾天也很累,所以早早睡著了,但是聽見這話立刻驚醒,「偽萌怎麼了?」
張嫂憂心忡忡的說:「他一整天都沒吃東西,把自己鎖在他爺爺的書房,誰也不讓進。」
朱西柚立刻掀被子,「我馬上就過去。」
「這麼晚了肯定很難打車,而且出租車也未必認識路,我請司機去接你。」
朱西柚也知道徐家那條山路極為隱秘,一般的車估計開不進去,所以便答應了。
她在小區門口等了十幾分鐘,徐家的車開來了,等到把她載到徐家,已經十一點多了。
張嫂告訴她徐蔚猛還是沒出來,她便去敲書房的門,「偽萌,是我,柚子。」
敲了好幾遍,才聽見門鎖卡噠一響。
朱西柚推門進去,給張嫂比了一個OK的手勢,然後又關上了門。
徐蔚猛坐在爺爺經常坐的那張搖椅上,握著爺爺經常用的那隻狼毫筆,發著呆。
「柚子,你知道嗎?爺爺替我想的有多周到,他為了讓我能幸福,自己什麼都可以捨棄。柚子,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孝順,竟然連爺爺這樣的苦心都猜不到!」現在徐蔚猛唯一願意敞開心扉的,也只有朱西柚了。
「偽萌,爺爺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你是他在人世間唯一的牽掛,所以你應該灑脫一點,不要再執著的自責了, 你這樣餓著自己,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他看到一定會很難過的。」
朱西柚說的這番話和張嫂說的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在徐蔚猛看來,卻像是醍醐灌頂。
有的時候,道理你都懂,但是只有從你在乎的人嘴裡說出來才特別容易接受,所以徐蔚猛深深深呼吸,「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的幸福的活下去,完成爺爺最後的心願。」他近乎貪婪的看著朱西柚,事到如今,他更加不可以放棄朱西柚了,因為如果現在放棄,就等於浪費了爺爺的一片苦心。
徐蔚猛精神恢復之後,朱西柚立刻讓張嫂把飯菜端進來讓他吃,徐蔚猛吃了幾口,忽然大叫一聲:「壞了。」
朱西柚以為他說菜壞了,於是探頭看盤子,「什麼壞了?」
「我把奧利奧和上好佳放在家裡,好幾天了,忘了餵它們!」徐蔚猛把碗一丟,就往外面衝去。
「你等等我!」朱西柚不放心的追了上去,心裡暗自祈禱餅乾薯片組合一定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否則對於徐蔚猛來說,簡直就是雙重打擊。
衝到徐蔚猛自己的房子裡,一打開燈,那兩隻萌貨就以光速竄到他們兩個身邊,嗚嗚咽咽好不可憐的看著他們。
徐蔚猛立刻去找了食物餵它們,看它們吃的狼吞虎嚥的樣子,徐蔚猛摸著它們的頭很抱歉的說:「對不起,我以後一定不會再把你們忘了。」
等喂完奧利奧和上好佳之後,已經一點多了。
徐蔚猛說要送朱西柚回去,朱西柚看他很憔悴很疲倦的樣子,便說:「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車就行了。」
「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徐蔚猛說著就去拿衣服和車鑰匙。
朱西柚攔住他,「那我就睡這兒吧,你早點休息。」她突然想到一個能讓徐蔚猛心情變得稍微好一點的主意,只有在他家裡才能實施。
「那好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別磨嘰了,你出去早點休息,不用管我了,反正你家我也熟門熟路。」
朱西柚把徐蔚猛推了出去,然後把吃的飽飽正打瞌睡的餅乾薯片組合弄醒,「奧利奧,上好佳,你們的主人最近心情很不好,他那麼疼你們,你們是不是應該做點事,讓他開心一點?」
餅乾薯片睡醒惺忪,懵懵懂懂的看著她。
「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來,我們來練節目。」朱西柚咳嗽一聲,一邊哼著歌,一邊學徐蔚猛揮舞著指揮棒,「來來,我是一棵菠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這首菠菜進行曲曾經是淺淺的鈴聲,她每次聽都會笑得前仰後合,用來逗徐蔚猛開心最適合不過了。
餅乾薯片很不給面子的一臉茫然的看著她,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麼。
朱西柚毫不氣餒,又唱一遍:「來來,我是一棵菠菜……」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喉嚨嘶啞的時候,餅乾薯片才跟著她的節奏吱吱叫出了第一句:「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朱西柚激動得差點淚流滿面,喝了口水,潤了潤嗓,繼續興致高昂的教第二句,「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菜!」
抑揚頓挫的「菜」們把餅乾薯片組合又唱懵了,怎麼也不開口,滴溜著眼睛無辜的看著朱西柚。
朱西柚繼續循循善誘,唱啊唱啊唱啊……
而門外的徐蔚猛,看到她為了讓他開心,這樣努力,本來處在寒流中心的他像是突然遇到了太陽。陽光和煦,溫暖熨帖,朱西柚就是他的太陽,讓他重新振作的太陽。
他很慶幸遇見了她。他絕對不會放棄她。他會放下執念,快樂起來,只要他身邊有她,為了她,讓他做什麼都願意。
第二天早上,徐蔚猛剛醒來,就看見朱西柚坐在他的床上,而奧利奧和上好佳則分坐在她的兩旁,她沒有找到它們的演出服領結,於是弄了兩個米老鼠的發圈套在它們的耳朵上,配上這兩萌物的天然呆表情,簡直可愛極了。
朱西柚看徐蔚猛睜眼,驚喜的說:「你終於醒了。」她的聲音沙啞晦澀,彷彿是用力從喉嚨裡發出來的。
徐蔚猛故作吃驚的說:「你怎麼成這副德行了?昨晚抽鴉片了?」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有好東西給你看。」朱西柚得意的從背後抽出指揮棒,「接下來,請欣賞由餅乾薯片組合和美女指揮家朱西柚帶來的節目:我是一棵菠菜!」
不知道是餅乾薯片領悟能力差,還是朱西柚這個訓練員實在不怎麼地,餅乾薯片除了第一句「我是一顆菠菜」踩在點子上,後面就是亂唱一通。
朱西柚對於匯報演出出現這樣的失誤表示很是生氣,於是提高自己的聲音,蓋過了餅乾薯片的亂唱,「來來,我是一片芒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果;來來,我是一個竹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筍……」
餅乾薯片以為朱西柚是想帶動它們的聲音,於是也唱得更大聲,於是朱西柚又加高音量,於是餅乾薯片又加高音量……
朱西柚和兩隻松鼠比高音,最後差點沒把自己憋死,臉通紅通紅的。
「朱西柚,你好勝心要不要這麼強啊!跟小動物你較什麼勁啊!」徐蔚猛忍不住捶床大笑,因為這樣的畫面實在太滑稽了。
朱西柚看到徐蔚猛笑了,終於放下心來,她冷哼一聲,「都是你的松鼠太笨了!影響了我的發揮水平。」
「不是我的松鼠笨,是你太笨了。」徐蔚猛搶過朱西柚的指揮棒,然後朝餅乾薯片做了個手勢,這兩萌物就歡樂的朝著他奔去,分坐在他的兩邊。
徐蔚猛得意的看著朱西柚,「我讓你看看什麼才叫專業水平。」
朱西柚好奇的睜大了眼睛。
徐蔚猛的指揮棒揮了起來,餅乾薯片也「吱吱吱吱吱吱」的唱起來。
一開始朱西柚還不知道它們在唱什麼,後來才聽出來,這是《心肝寶貝》的旋律。
朱西柚想起從前有一次和徐蔚猛一起看龍鳳店的時候,她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尤其是第一句「天是那麼大,人是那麼多,偏偏讓我遇見你。」徐蔚猛卻很鄙視這首歌女聲部分的唱功。
朱西柚為此跟徐蔚猛辯論了一番,她說:「這世界沒有什麼是十全十美的,人是一樣,歌也是一樣,這首歌的歌詞已經是閃光點了,所以演唱的部分稍微差一點也瑕不掩瑜,如果有人向我求婚的時候對著我唱這首歌,我一定會嫁給他。」
那個時候,她對徐蔚猛還沒有什麼超乎朋友之外的感覺,所以放心大膽的在他面前談感情,沒想到,原來徐蔚猛卻把她的話一直記在心裡。
「其實我早就訓練好了奧利奧和上好佳唱這首歌,那次向你表白的時候,我本來是準備讓它們表演給你看的,可是你卻認定我去找蘇睿檸是居心叵測,對我大吼大叫。」徐蔚猛極為認真的說,「柚子,我雖然背著你做了不少的事,但我真的沒有用心不良,蘇睿檸給你那麼多的痛苦,我在醫院看你哭得肝腸寸斷,實在很不忍心,所以我才找他出來,讓他幫你解除痛苦,我並沒有逼他一定要放棄你,只是他選擇了退縮,選擇了放棄。」
「我明白。」其實朱西柚冷靜下來,便已經想明白了這點,「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可是我卻很害怕你,我本來就很愚鈍,你太聰明,我看不透你,我也不知道跟你在一起,我能獲得的幸福是真實的還是你製造出來的假象。」
徐蔚猛無言以對,一直以來,他以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朱西柚好,可是在她的心裡,卻很牴觸這種過分的保護,或許是他錯了,是他太低估朱西柚了,他以為朱西柚是個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其實她並不是,她雖然情緒化,雖然有點笨,但她擁有磐石一樣堅固的內心。
「如果……如果以後我跟你坦誠,如果我以後再也不自作主張……你會接受我嗎?」徐蔚猛忐忑的問完這句話,連看都不敢看朱西柚的表情,就低下了頭。
這個問題讓朱西柚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回答。
他和她之間,已經錯過了,她已經有了蘇睿檸,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有的事情,永遠是當局者迷。
朱西柚以為自己不愛徐蔚猛,卻願意徹夜去教兩隻松鼠唱歌,只為博他一笑。
她以為自己愛蘇睿檸,卻在他要親吻她的時候躲開了,在他求婚的時候退縮了。
她不會比較,她執意認為,她已經做了選擇,所以剩下的那個只能是有緣無分,她就是一隻世間稀有的笨豬,不會轉彎,只會勇往直前。
沉默填滿了朱西柚和徐蔚猛之間的所有空隙,氣氛漸漸尷尬起來,幸好朱西柚的電話響了起來,這種尷尬才被打破。
她拿起電話,看到是蘇睿檸打來的,故意偏開頭去接,聲音很小,「怎麼了?」
「柚子,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不用給我答案了。」
朱西柚大驚,「你要去哪?」
「不要問我,也不要找我,等我處理完事情會聯繫你的。」
朱西柚著急的問:「蘇睿檸,你該不會又想消失一次吧!」
「柚子,對不起。」蘇睿檸說完,掛了電話。
朱西柚再撥他的電話,已經是關機。
她立刻拿了衣服,衝出了徐蔚猛的家,準備去蘇睿檸家裡看看。
徐蔚猛自從看她神色不自然的去接電話,就猜到電話一定是蘇睿檸打的了,他看著她風馳電掣離開的背影,不由得苦澀的笑了,小柚子,在你的心裡到底誰比較重一些呢?
蘇睿檸並不在家,朱西柚想到了高樟,她給高樟打電話,可是高樟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朱西柚真是又氣又急,她不知道蘇睿檸這次又是出了什麼事情,為什麼又要消失,心裡擔心的要命。
她在S市漫無目的的找了一天,也沒有找到蘇睿檸的任何蹤跡,她走投無路,想起第一次來S市她找不到蘇睿檸,但是徐蔚猛卻能僅憑一個名字就能找到,於是特意去拜託徐蔚猛幫忙把蘇睿檸找出來。
徐蔚猛卻神色閃爍的說:「我現在在休假,不太方便。」
朱西柚幸好還因為相親認識幾個檢察院的人,於是又去拜託魏琴幫她找蘇睿檸,兩個小時之後,魏琴給她打來了電話。
「柚子,你要找的那個人前天被公安局扣押調查,但是當天就已經放了,法院可能要起訴他。」
「啊?怎麼回事?」
「好像是經濟犯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他現在在哪裡?」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三天後這起案件會開庭審理,你去法庭應該能找到他。」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