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綿數十里的紅妝,像一團火燒在萬人空巷的北地城。王府前,賀喜的馬車從街頭一直排到街尾,排列整齊,井然有序。道路中央留有官道,供新婦娘家的陪嫁車通過。一輛輛華麗的車輦相連,望不到頭,滿城的樹上都繫著無數條紅色的綢帶,迎風狂舞,道路旁皆是維持秩序的士兵,湧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個個皆伸頭探腦去觀望這百年難見的婚禮。
大將軍摒棄傳統,選定戌時作為婚禮的吉時,吉時一到,放銃,放炮仗,大紅燈籠開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尊貴的王妃端坐在鋪滿鮮花花瓣的喜車內,被送入府宅深深的王府……
邊城春夜的寒風,捲著渦旋吹得她頭直暈。腦子像是被火紅的喜字擠爆,炸裂開來,散不盡的餘韻裡儘是絲絲點點的痛……
明月高懸,冷星鑲嵌在暗藍色的蒼穹之上,橫貫夜空的銀河無聲地嘲諷她的天真……
依稀還記得,初次來到王府的那天,夜空也是這般的寧謐悠遠,當時連綿不絕的皇帳,如今換成了通紅的喜宅。寒風搖曳著翠錦園盛放的花木,她的目光卻緊緊鎖著遠方朦朦朧朧的山河齋。
夜風拂過臉龐,癢癢的,有些刺痛。
展青默默地遞來一塊帕子,她搖搖頭,拒絕了。透骨的寒氣把身心凍透麻木,唯有昔日裡充滿了柔情繾綣的語聲,在耳邊不停地迴響……
「我喜歡你……梅恩吉雅——」
「我的梅恩吉雅,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從今往後,北地王府只有一個女主人,那就是你,梅恩吉雅!」
「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梅恩吉雅!這一生,我只要你陪伴在我的身邊!」
是這些浸透人心的暖意,教她和過去徹底的告別,拋開顧慮甘心活在陌生且寒冷的閔遼草原。心交出去了,還能收得回來嗎?
「我們走吧,展副將。」她垂下頭,主動把胳膊交給展青。
展青長歎一聲,拉起她正要從大樹下遁出王府花園。梅良辰卻又拉住他:「等等!」
幽深的黑眸已經把憂傷隱藏起來。「我還想去一個地方。」
她想去的地方是與王府花園毗鄰的馬廄。自從她住進山河齋之後,『雷神』也常常住在寬敞潔淨的馬廄裡。
「灰兒灰兒……」見到熟悉的倩影,雷神抑制不住興奮,打著噴鼻,靠近馬柵欄。
「嗨!漂亮的傢伙,你還好嗎?」她揚起手,抱住雷神黝黑滑亮的馬頸,把面頰深深的埋進裡面,肩膀微微聳動。雷神的眼睛露出一抹溫情,它輕抬鐵蹄,靠近它喜愛的女主人,想把她的憂傷快點散去……
展青不忍再看,默默地轉身,走到空無一人的馬廄外面替她把風。
深夜,原本安靜的馬廄隱隱傳來鍘草料的響聲,緊接著又有歌聲隱隱飄出來。
不知是誰,正在對月吟唱。
哈倫湖水長又長,
美麗的姑娘月下望。
駿馬拖著韁,雄鷹回還巢。
思念父母的情誼長,
情誼長……
哈倫湖水……
「喜車到——」
裝飾華麗的喜車剛到達王府門前,便有守候的喜娘掀開喜簾,提醒新婦:「王妃,到了。請您下車!」
圍在府門前看熱鬧的賀喜人潮轟一下圍過來,大批軍士連成堅固的人牆,擋住城中富紳獵奇的目光。
烏雅琪琪格並未搭蓋覆面的紅綢,大紅色的喜服,襯得如花面容格外的美麗妖嬈。她挑起細眉,濃黑的長睫眨了眨,質問道:「大將軍沒有來?」
喜娘壓低聲音回道:「王爺在裡面等著王妃。」
耶律清歌不去草原母家迎娶自己也就罷了,現下喜車到了王府也不現身,真是讓她丟盡了烏雅部族的面子。
再怎麼講,她也是新婦。
沒有那個女人希望新婚的第一夜在屈辱中渡過。
「叫王爺親自來迎我,不然的話,本王妃不下喜車!」烏雅琪琪格擺出王妃的架子。
喜娘沒有慌神,她似乎早料到王妃會有此一舉。「王爺講了,王妃若不肯自己進門,那就帶著東西回東部草原去。」
「啪!」烏雅琪琪格柳眉倒豎,圓大的杏眼像是能噴出火來。
「大膽奴才,竟敢對本王妃不敬!」
喜娘慌忙跪下,一邊求饒一邊叫拉蘇榮大總管幫忙。
拉蘇榮乃北地王府管事之人,他的出現令紛亂嘈雜的現場稍稍安靜了些。烏雅找回一點面子,跋扈之氣更盛。「拉蘇榮,你教的好奴才!」
拉蘇榮躬身行禮道:「是老奴教導無方,衝撞了王妃,老奴向王妃賠罪!」
「哼……」烏雅朱紅的唇角微微向下:「老總管,不敢當。」
拉蘇榮垂首恭敬地說道:「老奴奉王爺之命,請王妃下車進府!」
「本王妃說過了,要王爺親自迎我進去!」驕奢跋扈慣了的草原公主,把難馴的習性也一同帶了過來。
拉蘇榮面無表情的把喜娘的話重複了一遍。「王爺講了,王妃若不肯自己進門,那就帶著東西回東部草原去。」
「拉蘇榮——」烏雅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