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溪流鎮,再往南天氣就越發的熱起來,宛若夏至,一路因為小湯圓水土不服,倒是惹了一堆的麻煩,走馬觀花的也沒多少心思,只是草草的把江南子畫的路線圖走了一遍,甚覺遺憾。
泓康寧元年十二月初三,宮裡送了信來,說是泓摯帝身子不大好了,連著吐了幾天的血,耀王勉強用續命丹給他維繫著生命。
這個消息,沉重了楓紅鸞和泓炎的心。
上一世,康定六年冬日的時候,泓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沒的。
難道,所有人多悖逆了命運的安排,而泓摯,終是沒逃過。
車駕一路回到京城的那天,天氣下著沸沸揚揚的大雪。
命楊芸和留香先把小湯圓帶回家,泓炎和楓紅鸞馬不停蹄的就進了宮。
德陽殿中,跪了一屋子的人,嗚嗚咽咽的低聲哭著。
泓炎進去,床邊站著泓文泓翰兄弟,見到泓炎,泓翰對這泓炎沉痛的搖了搖頭,泓炎的眼眶一下就紅了。
他終究是來晚了嗎?
走到床榻邊上,皇后慕容安兒跪在床邊,也不知道是保持了這個姿勢多久,身子已經曲了起來,不住的哆嗦著,他上前攙扶。
「皇后。」
「不要動我,我想這樣看著他,就這樣看著他。」
床榻上,泓摯眼睛虛弱的閉著,呼吸已經近乎聽不到了,似乎感覺到了泓炎的到來,勉強的睜開了眼睛。
泓炎上前。
「皇兄。」
「我,等到你了,不,不要愧疚,我也,也曾經,欠了你,的,小炎,我死後,不要忘記,忘記……」
他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見了,目光落到慕容安兒身上。
泓炎含著淚點頭。
「皇兄只管放心,小炎一定會遵守約定的。」
泓摯的目光,吃力劃過楓紅鸞的臉,努力想要給她一個笑,一如以前那樣,溫潤如玉。
可終究,嘴角再沒有揚起來,他便安靜的閉上了眼睛。
「皇兄!」
泓炎痛呼。
泓翰上前,抹了脈,眼眶轉了紅,對著太監沉痛的點點頭,太監扯著哭腔,高聲尖銳的唱諾:「皇上駕崩,皇上駕崩,皇上駕崩。」
窗外的雪,在一片嚎啕的哭聲之中,開始肆虐起來,大朵大朵的,想是要扯開了天空一般傾瀉而下。
天地間,一片蒼茫,那雪白的佈景,便是上蒼也在為他悼念嗎?
*
泓康寧元年,短暫的只走了一個半月,便落下了帷幕。
十二月初九,泓炎登基 ,改國號為康平,取義,天下太平。
立楓紅鸞為後,立慕容安兒為忠情皇后,賜宮殿鐘情殿,永享皇后殊榮,生以皇后禮待,死亦以皇后禮葬。
十二月十九,一身鳳袍加身,楓紅鸞坐在那把曾經母儀天下的玫瑰金椅寶座上,尚不習慣。
她從沒想過要母儀天下,若是可以選擇,她寧可和泓炎逍遙江湖。
可是她知道,責任是不可逃避的。
泓翰無心朝政,只想著還鳥歸林,繼續以江湖游醫的身份遍走天下。
而泓文庸庸碌碌,無所作為,泓鳶自然更是不值一提,依舊被關在宗廟之中,泓炎早已知道泓鳶對楓紅鸞多番名譽詆毀,皇上只將他關押幾年,而泓炎卻是起了心要將他關到天荒地老去。
泓鳶的脾氣他怎不瞭解,想要的東西不折手段也會去爭,一旦將泓鳶放出來,兄弟之間,免不了要起血腥衝突。
至於泓宗尚且年幼,這泓家江山,只能由泓炎一力挑起重擔。
坐在這把椅子上,楓紅鸞只覺得人生如戲,白駒過隙。
上一世的她,過的如此慘淡。
這一世,卻讓她母儀天下,成了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年關已是近了,新帝登基,要處理的政務卻十分繁雜,泓炎又是個凡事都要親力親為的人,自從入住了鳳棲宮之後,楓紅鸞已有足足三日沒有見到過泓炎。
所以說,這把椅子,若不是沒辦法,她還真不想做。
索性,還有小湯圓,進宮生活,她甚是愜意,只是偶爾會念叨起她的無恨舅舅,至於無恨,楓紅鸞早已經想過,雖然想念,不如不見。
乳母來信,無恨學武非常用功,師傅也十分悉心教導,師傅家中有個女兒,年歲正好和無恨相仿,師傅和乳母說起,不如定了娃娃親。
這染缸一般的京城,並不是每一道牆都密不透風,總有一日,韓慧卿的死因如果不脛而走,那她和無恨之間,只能刀劍相向,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倒不如放在那個安寧的小鎮,每年開春她都回去看他一次,如此也好。
那是生養了他父親的地方,韓家的根,在那裡。
進得宮來這幾日,有留香和楊芸作伴,又要處置一些後宮事物,繁忙之中倒也沒太過的功夫去抱怨和泓炎的多日未見。
這幾日前朝的事情她沒有多去探聽,不過楊芸偶爾會給她說一些。
皇上調整了一下內閣安排,將軍機處擴大,軍機處的大臣也都手握了實權,也就是說,泓炎開始放兵力給手下的人。
這個改變前所未有,可楓紅鸞卻十分贊同。
分撒兵力,不像以前那樣兵權只掌控在大將軍和皇上手中,這樣放權下去,既能讓說下將士更加的誠服,也可以防範夏輝那樣掌權起兵造反的事情。
泓炎做的大部分決策,楓紅鸞都是贊同的,只一件, 讓楓紅鸞不大痛快。
夏家本是前朝罪臣,應當滿門抄斬,但是泓炎卻恢復了夏輝聲譽,追封一等護國公,夏家子女,共享這個殊榮。
不過楓紅鸞聽說了泓炎起兵攻下城池的那天,能夠讓群臣歸順,少不了夏蓉靈的功勞。
後也聽說夏蓉靈出宮後就不知所蹤,三日後屍體被發現自縊在城郊歪脖子樹上,身上有書信一封,大抵是說她曾奪愛不成,對晉王妃下過毒手,自知罪孽深重,如今父親已經平反,她也無顏活於世上,所以自縊於此,如果有人發現她的屍體,請把書信送到府衙。
所以,就算泓炎不解釋是怎麼回事,楓紅鸞也知道大抵是泓炎用這兩人的性命,換了夏蓉靈出面穩定江山,算來也是值當。
心裡不痛快歸不痛快,漸漸的也就平靜下來,不過都是一些死人,夏家唯一活下來的就只有夏蓉靈的嫂子和小侄子,夏蓉靈那個嫂子,還是她父親麾下中郎將的外甥侄女,夏家出事後,中郎將沒少到他父親面前懇求保全她外甥女性命。
婦孺幼兒,她也不想趕盡殺絕,就算他們心存緣分,雞蛋何與石頭鬥,不過是螳臂當車罷了,想那夏氏也不會這般傻,放著安穩日子不過,折騰事兒出來,害了自家性命。
夏輝追封謚號,並沒有太多人反對。
夏輝生前為泓朝立下的犬馬功勞,確實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且,夏輝雖有心謀反,卻也並未付諸行動,所以無可追究,一等護國公,按著他的功績,當之無愧。
至於楓城,如今身份地位,自然更是非同一般。
要他謀反,他是斷然不會。
但是泓炎起兵那日,他答應了絕不出兵抵抗。
他做不到謀朝弒君,唯一能為楓紅鸞和泓炎做的,就是手握虎符,絕不調兵援助皇上。
泓炎登基,楓城依舊身任大將軍之職,而頂替了無名,成為了輕騎將軍的,則是一個出乎楓紅鸞意料的人。
意料到以至於她聽到這個名字,嫉妒驚喜感動到眼淚漣漣。
肖雲業,肖叔叔,他沒死。
這些天,如果說楓紅鸞最想見的人是誰,那絕對不是三日未照面的泓炎,而是那個曾經因為他的死訊一度讓她想和泓炎斷絕關係的肖叔叔。
這日的下午,看完了內命婦送來的最後一些關於後宮管制的扎記,她終於有些按耐不住。
「本宮要出宮。」
「娘娘,使不得。」
楊芸忙上前來阻攔。
如今身份不同往日,要出宮談何容易。
楓紅鸞煩躁的很:「本宮就出去一下,日落前肯定回來。」
「娘娘,不可以。」
「楊芸!你敢攔著本宮。」
這是她登了帝后之位後,第一次對楊芸端架子。
即便如此,楊芸還是死死攔著她不鬆開:「娘娘,不可以,娘娘您是母儀天下的皇后,怎可以……啊!」
一聲驚呼,只見楊芸的身體緩緩倒下,楓紅鸞一臉得意的頑劣的笑意,一如少年時。
「攔我,哼!留香。」
留香從內室出來的時候,見到這景象可當真是吃了一驚。
「這,這是怎麼了,奴婢去請太醫。」
「請什麼太醫,趕緊的,換衣服,我們出宮去。」
「啊?」
「啊什麼啊,速度些,弄兩套太監的衣服來。」
「小姐你……」
「你不想去,那我自己去了。」
「不是小姐,這……」留香一臉為難糾結樣兒,不過終還是頹然的放棄了勸服楓紅鸞,「好吧,奴婢這就去辦。」
「記得弄兩塊出宮的令牌回來。」
「奴婢知道了。」
一個時辰後,楓府門口,兩個清秀的太監,大搖大擺也不等通報就往裡走。
關門的看是宮裡來的人,不敢怠慢,卻也不能隨意放人進去。
「兩位公公稍後,容奴才進去通報。」
「眼拙的老劉,都認不出我是誰了嗎?」
摘了帽子,她和少年時候一樣的調皮,總愛女扮男裝出去,回來大搖大擺進門,戲弄老劉。
這熟悉的一幕,可沒感動到老劉,只是讓老劉吃的一驚,噗通就埋入了地上,忙不迭磕頭:「奴才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是皇后……」
「噓,我就回來看看我肖叔叔,他在嗎?」
「肖將軍在呢,還在原來的屋裡住著。」
「我就知道就算皇上賜了宅子給他,他也不會去住,走,留香。」
留香微微一笑,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楓紅鸞的手。
這動作,親暱又大膽,以前的留香可不會做,大約是因為兩人都穿著太監服,所以身份看上去是平等的,又回到了少年時養育兩人長大的地方,觸景生情,留香才會大了膽子拉住她的手。
她早也已經不講留香當做下人看了,任由留香牽著自己的手,她笑的甜暖。
「丫頭,親切嗎,回到家了。」
「呢,許久沒回來了。」
「要不要先回鴻雁閣看看,有什麼你想要拿進宮的東西。」
「小姐!」
就算她貴為皇后,留香卻一如當年,只稱她為小姐。
停下了腳步,她笑意暖暖的看著留香,留香上了前,忽然展開了手臂,輕輕的抱著了她。
今天的留香,似乎特別的煽情呢。
她一怔,卻給了留香一個結結實實的回抱。
「丫頭,是不是回家了太感動了?」
「小姐!」她的聲音,微微哽咽。
楓紅鸞一驚:「怎麼哭了?」
「沒!沒!」她吸吸鼻子,「只是覺得有生之年,還能和小姐再見,還能回到這個生養奴婢的地方,真的很高興。」
「傻瓜,你若是喜歡,我們天天溜出來,就像小時候一樣,大不了也像小時候一樣,被爹抓到了,不現在應該是被你家姑爺抓到了,痛罵一頓。」
「呵呵!」留香輕笑起來,那樣美麗的歲月,也抵不過她家小姐,平安康健。
深深的看了楓紅鸞一眼,她吸了一口氣,裂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小姐,奴婢去鴻雁閣收拾東西,你先去看肖將軍,一會兒奴婢就過去。」
「一起吧。」
「小姐,天黑前定要回去的,奴婢就收拾幾件以前喜歡的帶走。」
「那好吧!」
楓紅鸞不疑有他,和留香暫且憤慨,她許不知道,這一分開,便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已漂泊無去處了。
和肖雲業再會,滿腔俱是感動,滿目淚光漣漣,細問下才知道,那日法場的人都被泓炎下了幻藥,把他悄無聲氣的救走後,再放了一個已經被觸覺過的犯人到刑場上,因為犯人衣衫都一樣,頭顱又沾滿鮮血,所以行刑官都沒有檢查一番就把屍體運走了。
肖雲業也說了一個讓楓紅鸞吃驚的消息,原來那日泓炎說會安排韓慧卿上黃泉,一切卻都是交給了肖雲業。
她真是想回去打泓炎一頓,為何她身邊人活著的消息,他都瞞著她。
若是早點告訴她,她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可轉而一想,如果她不那麼痛苦,皇上有豈會真的相信。
她釋懷,無論如何,她只要餘生,這些愛她的人都過的,那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和肖雲業告別回來,卻遲遲不見留香過來,她去鴻雁閣尋找,空無一人,心裡忽然有些不祥之感。
「奴婢就收拾幾件以前喜歡的帶走。」
這句話,忽然在耳邊不停的迴盪。
帶走,她不說帶進宮,而是說帶走。
她要走去哪裡?
步履焦急的往門口去,門口的老劉卻攔住了她:「娘娘,留香姑娘留了信,讓奴才交給您。」
信!
急忙拆開。
散著一股淡淡墨香的信紙上,落了幾句字體娟秀的小楷。
「小姐,奴婢本該命絕,只因為得劉大哥夫婦所救才延續了性命,此已是瞞天過海悖逆天運,所以奴婢不能靠近您,奴婢一旦留在您身邊,不是奴婢死,就是您死,奴婢死不足惜,即便是死也想死在您身邊,可是若是天命重傷了您,那奴婢此生便是下十八層地獄也無可彌補,這就是奴婢這麼多年不敢回來不敢見您的原因。奴婢走了。勿掛勿念,奴婢會和劉大哥夫婦行走天涯,好好活著。」
眼淚斷線珍珠般落下,這個丫頭怎麼可以這樣狠心,就算要走,也要當面說清楚,怎麼可以這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呢。
至少說一句再見,說一句後會有期,至少給她個盼望和念想。
這個狠心的丫頭啊!
如同個孩子一般,坐在地上,她儘是因為留香的不辭而別,掩面大哭。
重逢的喜悅尚未結束,卻又迎來了新的離別。
可如果真是如留香所言,那她,寧可她離自己遠遠的。
上一輩子,留香必定是為了自己而死。
這一輩子,留香已經為自己死過一次。
她怎忍心,讓她經歷第三次。
留香!
「留香……」
——題外話——
艾瑪,這張把大家的結局都稍微概括了下,話說不會太粗糙吧!明天或者後天,紅鸞要和大家說再見了,忽然捨不得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