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對娘親更愧對自己的他,在這個已然完成與老太爺的約定,以破壞再重建的強硬手段,讓賀蘭家族終於懂得自省,且優秀正直的年輕一輩也漸露頭角的今天, 真的想休息休息了。
只他第一次打算辭官,辭呈都還沒掏出,那惹人厭的皇上便准了奏。
「該不會是想辭官吧?那就太好了!因為高回國二皇子看上了東月,屢次來求朕將東月賜給他,你這一辭,便成了個再不能與東月平起平坐的草民,朕連要東月休了你的說辭都省下了。」
「臣沒打算辭官,這奏摺是西南五省交遞的秋稅報告。」
當時他雖這麼說,也立即將左袖中的奏摺上交,但回家後,他卻又後悔。
因為他知曉對南宮燕來說,嫁與高回國二皇子肯定比嫁給他幸福,畢竟那名男子不僅溫文爾雅,與她更性情相近,否則,她也不會將寶貝無比的 「軒轅望」借與他賞玩,還露出那樣甜美的笑容。
更何況,依她的身份,嫁去高回國肯定還有機密要務,他怎可因自己的私念而擾亂她的工作?
第二日到南書房時,他同樣尚未開口,那惹人厭的皇上又說了……
「這回總該是了吧?放心,朕立即准奏,畢竟東月的公主身份至今依然有疑義,你這一辭,倒是給了朕點暗示,朕,明瞭了。」
「臣沒打算辭官,這是西北大營來的五百里加急,請皇上立即過目,莫再為莫須有之事分心,以免誤了正事。」
那一刻,他口中雖這麼說,其實早已心驚膽跳,因為若皇上對南宮燕的公主身份有半點質疑,那麼手中握有那樣多機密的她,安全絕對堪慮。
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或許他可以永世不見她,卻見不得她受到半點傷害,所以他,再無法自欺欺人了。
畢竟無論如何自我告誡、如何自我克制,他都確確實實愛戀上了那個以妻之名待在他身旁的女子,戀得那樣刻骨銘心,那樣無法自拔,縱使他自始至終都明白,她之所以在他身旁,全為了穩固華戌國的南宮王朝,為了不再讓禍事重演,而從來不為他。
由何時開始心動,賀蘭歌闕弄不清,他只知道,第一回與她交手,他就記住了她的聰穎與俐落身手,第一回吃她做的飯菜,他就為她的手藝徹底驚艷,第一回送她應景禮物,他就因她那抹滿足的輕笑移不開眼,更在第一回與她歡愛時,被她那故作老道,卻其實青澀又可人的反應徹底蠱惑。
他被蠱惑到為了能清醒看著她歡愉時的小臉,竟無顧她被他折騰了 一夜的疲憊,硬是故意以上藥為名,用手一遍遍玩弄著她,讓青澀的她在他懷中不住嬌啼,讓他徹底望清她那張絕美小臉上的所有動人神情,聽清她清清嗓音在歡愉時究竟是如何嬌柔甜膩,更在事後故意讓她望清她留在他掌中的歡愉證劇,讓她羞得那樣楚楚動人。
他永遠忘不了,她在他懷裡醒來的那一個清晨,她那張睡得傻氣又絕美的小臉,以及那句他從未想過有人會對他說、且說得那樣自然的 「忙完別忘了早點回來」。
但他也永遠忘不了,當他見她竟將「軒轅望」交給高回國二皇子,並笑得那樣甜美時而無端生起的那股強烈嫉妒,以及他因此故意不去接那個「軒轅望」,而任它在她眼前硬生生摔碎時,她眼中奔流的淚……
他為她心動,但他知道,她的心從不在他身旁。
因為無論他如何待她,她全無所謂,只要能穩住南宮皇朝,就算將她最寶貴的青澀都交給他,就算她被天下人誤會,而他竟完全不發一語的徹底撇清,還留下那般具有議論想像空間的話語,她也無所謂……
其實他明白,像她那般聰穎、絕美又堅毅的女子,是決計看不上他這樣一名滿心城府、惡名在外的殘疾男子,但縱使如此,他依然傾慕著她,在心底悄悄奢望著有一天,她會像 「純善」的賀蘭謹望著皇上般地望他一眼,直至發現自己最難堪的狼狽模樣全被她看盡後,徹底夢碎。
儘管在事發之時,自己腦際一片混沌,但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當他在那無間地獄受盡煎熬時,是誰為他緩解了所有心理與身體的苦與痛,讓他得以全身而退,並在最後,將賀蘭謹體內 「惡魄」曾做的一切惡事,與她一起埋在覆滿白雪的寂靜山巔,更不沾染他一絲一毫。
然而,儘管夢已碎,他依然想為她做點什麼,就算早明白她根本不需要也不在乎。
又一次潛進深深、寒寒的湖底,賀蘭歌闕忍住巨大水壓壓在身上的巨痛與巨寒,找尋著那被湖畔老者丟入湖心中的軒轅望,因為這名 「心情不好不做、時間不好不做、地點不好不做、不想做就不做」的軒轅望製造者,不肯為他再做一個一模 一樣的,更在不想看到繼續靜靜站在屋外他這個煩人的身影後,竟將另一個丟入了湖中,然後告訴他,他這輩子只做了兩個,若想要,自己下去撿!
所以他來了,在這湖中尋了三個日夜都沒有放棄。
在那讓人連思緒都幾乎凍結的寒水中不知潛了多久後,終於,賀蘭歌闕發現遠遠的水底深處有一個小小亮光。
顧不得幾乎凍僵的手腳,他努力往下游下,然後,將那個軒轅望緊緊拿至手中。
只就在他欲向上浮去之時,突然,他右肋部位的傷口不知被什麼劃過而整個破裂,當他心中一凜,更努力地向上游去時,腳竟又整個抽筋!
不行,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一定要拿給她,一定要!
忍住所有痛意,賀蘭歌闕用盡全力地向上游,只不知為何,無論他如何奮力游動著雙手,湖面還是離他好遠、好遠,遠得他幾乎都看不清了……
就在賀蘭歌闕的眼前緩緩變得黯黑時,突然,他聽到一個模模糊糊、不知究竟真否存在的聲音在他前方響起-
「撐住,絕對不許放棄。」
放棄?他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只是時不他與罷了……
聽到這句話後,他在心底苦笑。
但至少,他想做的已做到了,所以,在感覺肺幾乎炸開,右肋跟右腳像火燒似 的痛灼,嘴角也緩緩泌出一道血絲時,他用力睜大眼眸,用著那早已看不清前方的視線望著眼前的一片黑,朝前伸出握住 「軒轅望」的左手,唇旁淺淺露出一抹笑 「煩請將它交給……華戌國的東月公主……我的燕兒……南宮燕……」
「就沒看過那樣傻的孩子,一身舊傷都還沒治好,就頂著傷潛下那樣深的湖裡,若不是飛煙姊帶著通水性的魚族阿仁去尋找水底古墓,恰好發現這孩子也在附近,一路悄悄跟著他,可怎麼得了……」
「那臭老頭也太不像樣了,怎麼可以騙這傻孩子,他屋裡明明有一堆!」
「放心,我由那死老頭屋裡摸走了他所有的寶貝,若不道歉,一個也不還 他!」
當耳畔傳來一陣壓低的人聲時,不知自己身在何方的賀蘭歌闕緩緩睜開雙眸,然後望見一名長相極美的白衣美婦在發現他睜開眼後,立刻走至他身旁為他探脈。「那軒轅望……」神智一稍稍清醒,賀蘭歌闕立即坐起問道。
「你的命重要還是那破東西重要?」就見那名白衣美婦狠狠瞪著他半晌,突然轉過身,接過由窗外人遞進的軒轅望後,拿向他,「哪,還給你。」
「不必了,謝謝。」
賀蘭歌闕卻沒有接下,只是對白衣美婦頷了頷首,因為方纔他一轉眸,望見屋裡屋外那群一聽聞他醒來後,每個眼光都立即望向他,並且各個氣質出眾的俊男美女,再想及南宮燕口中偶爾會提及的 「阿姨、姨丈們」,他便恍然明白了他們的身份,以及與南宮燕之間的密切關係。
過去他曾想不透,想不透這世間究竟哪裡能有那樣一群「特殊奇人」,不僅能夠讓南宮燕有機會打小耳濡目染,還教會了她一身絕活,如今,謎底揭曉了……
名震四方的尚於國 「西京十三絕」及其夫婿們。
難怪了,難怪能培養出南宮燕這般獨立、特殊又可人的女子,他早該想到了……
「不必?開什麼玩笑!這玩意兒可是你用命換來的,你說不要就不要?」聽到賀蘭歌闕的話,白衣美婦反倒皺起眉,一臉不悅地瞪著他。
「不,我的意思是,想請你們直接交給……」知曉自己的話讓人誤會了 ,賀蘭歌闕立刻解釋著。
「我們可不是你的信客!」未待賀蘭歌闕將話說完,另一名臉上塗著厚厚妝粉的美婦也開始瞪著他。
「抱歉,我不是這個意……」
「我們聽著就是這個意思!」
當愈來愈多美婦圍向自己,一群型男則在窗外望著他笑得樂不可支,賀蘭歌闕索性放棄了解釋。在知曉他們對南宮燕的重大意義後,他除了乖乖閉嘴,還能如何?
畢竟若沒有他們,就沒有今天的南宮燕,更何況,他還是那個欺負了他們一直放在掌心中疼愛著的寶貝外甥女的始作俑者,他們若要責備他,他根本無話可說。
「得了,他既自己不送,就表示這東西不重要,既不重要,那就丟了得了!」
望見賀蘭歌闕再不吭聲,白衣美婦冷哼一聲,手一揚,將東西向窗外拋出。
一望見這情景,深怕最後一個 「轅轅望」又這麼給摔碎的賀蘭歌闕,什麼也顧不得的起身就要向外飛去,只他身子還沒整個躍起,便給人一把點住穴道,然後老 老實實地被揪回榻上。
「誰讓你起來了?給我躺……」
「我得去找。」動也不能動的賀蘭歌闕說道。
「你敢起來找,找到我們就再丟!」
「我會再找。」他又說。
「我再丟!」
「我再找。」他還是不放棄地說道。
「連送都不敢自己親手送去,讓你找到了又如何?」
當這句嬌冷話語傳入賀蘭歌闕耳中,他心一抽痛,再忍不住緩緩闔上眼眸。這話一點也沒說錯,就算東西真找著了,他真敢送去嗎?有臉送去嗎……
「給我好好休息,要再敢胡亂下床,看我們怎麼收拾你!」 在賀蘭歌闕緩緩閉上眼眸之時,他也同時感覺到身上多處穴位同時傳來一股輕剌,而後,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後,再克制不住地整個睡去。
當賀蘭歌闕睡去後,那名為他將身上傷處重新輕輕包紮完好的白衣美婦,眼眸變得那樣溫柔,而陸續進屋來的男子們,各個眼眸含笑,女子則各個眼眶帶淚。
「長得果真如傳言一樣俊……不,甚至比畫像裡的模樣更俊上三分呢。」
「身手也不在話下,更勝我當年。」
「你們說的都對,但這孩子骨子裡的那股拗勁與堅持才真叫精采,這年頭,要找著這樣的男人可不容易。」
「小燕真不愧是我們的巧外甥女,這樣萬中選一的好男人,她不僅遇上了,還讓他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
「可你們發現沒,這孩子雖玲瓏到一睜眼就發現我們的身份,並立即猜到了我們與小燕的關係,可竟完全沒發覺咱們是跟他鬧著玩的,還一個勁兒的想遮掩他那條傷腿,深怕我們嫌棄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