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蒼,雖說早有心理準備,但這樣的過程與收場也未免太羞人了!
在眾人眼前以一種明顯被深深佔有的姿態出現不說,被他抱回房又在他懷裡徹夜體會著那無法言喻的巨大歡愉不說,最後竟還在他為她上藥時失態成那副糟糕模 樣,往後她要拿什麼臉去見他啊……
將小臉整個埋在曲起的膝蓋間,南宮燕真有種想立刻消失到天涯海角的念頭,但半晌後,她還是勉力撐起依舊有些虛軟的身子,換上一套賀蘭歌闕不知何時取來並放於床榻旁的衣衫,畢竟這事兒還沒解決呢,她沒有時間在這兒胡思亂想。
儘管不斷這樣告訴自己,但她腦中還是不斷思緒紛飛。
他應該沒發現這是她的初夜吧?
依他始終認定她本就是以盯梢、臥底者身份下嫁於他的揣測,再加上他昨夜的說辭、她的應對,他應該會相信她就是他心目中認定的那類,專以美色誘取情資,且經驗老道的 「艷探」吧?
若真是這樣就好,畢竟要讓這頭老狐狸知道她根本就是嫩瓜一個,她過往的一切「幹練」全是虛張聲勢,進而取笑她、輕看她,她這輩子在他眼前可就永遠抬不 起頭來了……
在一路沒有褪去的雙頰緋紅中,南宮燕坐著賀蘭歌闕安排好的轎子回到了公主府。
她前腳才踏入府內,後腳內侍便送來了謹貴妃的 「賞月帖」。
望著那張精緻、典雅、泛著清香,且上頭字跡那般娟秀的請帖,南宮燕真的哭笑不得。
這事兒會不會傳得太快了點?
這傻姊姊又會不會太不解世事了些?竟在這風頭上來趕這趟熱鬧,她那疑似有「戀妹癖」殘疾的老狐狸哥哥若知曉,肯定要大吐三升血了……
儘管明瞭賀蘭歌闕知道這事後氣息肯定不會太順暢,南宮燕還是應了這約,然後快速回房梳理一番,在約定的時分來到了謹貴妃的謹華園。
因為一來,若她托病不受邀,明兒個後宮肯定會傳出不利謹貴妃的傳言,二來,她著實也很想知道謹貴妃想對她說些什麼。
皎潔的月光下,兩人優雅坐於水榭高台之上,南宮燕靜靜望著賀蘭謹斥去了其餘下人,只留下一名根據宮中記錄是由賀蘭府帶來的貼身侍女,與她簡短寒暄過後,便輕輕柔柔地牽起她的手……
「東月公主,雖說宮廷有宮廷的規矩,可今夜這兒也沒外人,咱倆就暫時忘了那煩人的規矩吧。算起來,我虛長你幾歲,若你不介意,我便喚你一聲燕妹妹,成嗎?」
「當然成,謹姊姊……只姊姊你也知曉,妹妹一直到十五歲才回得宮中,不僅人生地不熟,對宮中之事更是一知半解,若有不周之處,姊姊可得好生提點提點我。」
口中話語說得得體柔怯,第一回如此近距離接觸賀蘭謹的南宮燕,感覺著那柔若無骨的掌心,望著眼前那雙水靈又通透的美眸,再聽著她那如絲竹般的悅耳嗓音,心底不禁生出一股濃濃感慨。
連同為女子的她見著賀蘭謹,都不免有種我見猶憐的慨歎,也難怪與她關係最密切的兩個男人都放她不下……
「說來慚愧,雖姊姊比你虛長幾歲,入宮卻比你更晚,這宮裡的事,我至今也還沒弄明白呢。」輕輕笑了笑,賀蘭謹的眼底波光來回漾動著,「但儘管如此,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凡事但求無愧我心,總是錯不了的。」
「姊姊說的極是。」望著那抹動人至極的眼波流轉,南宮燕幾乎都要醉了。「妹妹真是個貼心的可人兒,那姊姊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其實姊姊今夜請你來,是想謝謝你。」望著南宮燕柔順婉約、絕美乖巧的模樣,賀蘭謹輕歎了一聲緩緩說道。
「謝謝我?」聽到這話,南宮燕緩緩抬起雙眸望向賀蘭謹。
「闕哥哥打小就沉默寡言,很少人猜得透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就算身為他最為親近的堂妹,我也幾乎不曾由他口中聽到任何表露情感的心語。」
望著天上皎月又歎了口氣,賀蘭謹凝陣望向南宮燕,又一回輕握住她的手,「唯有你,讓他說出了『一時情狂』這樣的癡話。」
「那只是……」
聽到賀蘭謹的話,南宮燕一時語塞了。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那所謂的「一時情狂」,根本不是為她。
但望著賀蘭謹眼中的淡淡朦朧,以及那發自內心對賀蘭歌闕的敬仰與心疼,她也只能默默垂下頭。
「我知曉在世人眼中,闕哥哥是個城府深重、難以相處之人,但那只是因他不想作戲,畢竟能在世家宅門裡生存下來的人,有哪一個好相處?又有哪一個不城府深重?」說這話時,賀蘭謹淡淡一笑,笑容苦澀而又淒美。
「更何況,我賀蘭家在老太爺仙逝後,早不是過去的賀蘭家了,人人想的都是自己的榮華富貴,極盡所能的利用『賀蘭』這個姓氏謀求一己私利,根本無人真正在意賀蘭家的百年存亡…… 在人們心目中,闕哥哥雖絕對是其中佼佼者,但我卻明白,若不是他先動手拔除掉賀蘭家的毒瘤,我整個賀蘭家族,恐怕連如今天的苟延殘喘都是奢望。」
別這麼輕易就對人掏心掏肺哪,我的好姊姊!畢竟這可是耳目眾多的後宮,不是尋常手帕交的閨閣裡啊。
心底雖這麼想,南宮燕卻依然靜靜聽著,聽著賀蘭謹多年來一直深埋在心間的感慨,聽著她吐露對賀蘭歌闕的所有理解與心疼。
「被當成賀蘭家叛徒的他,為保住我賀蘭家最後一絲尊嚴,孤伶伶在這滿是豺狼虎豹、又腹背受敵的朝中孤軍奮戰,就連同在宮裡的我,都為了保全自己而選擇對他不聞不問,可他卻從不曾對任何人有所怨慰……所以知曉這樣的他如今總算有 個伴,我著實按捺不住……」
伴隨著賀蘭謹輕咽嗓音的,是一滴由她粉頰滾落的清淚,以及她緊握著南宮燕愈來愈抖顫的柔荑「我雖然很想說,若有一天,我賀蘭家當真……也請你別離棄他,但我知道這只是癡人說夢,所以姊姊希望……只希望……」
「姊姊請說。」輕輕反握住賀蘭謹的手,南宮燕柔之又柔地低語著。
「至少,在他還能抬頭挺胸站著時,你都能陪在他身旁,讓他不要一個人那樣孤孤單單……」
「我會……盡力的。」望著賀蘭謹絕美小臉上的淚滴,與那發自內心最深處的誠摯期盼,南宮燕的眼眸也忍不住酸澀了。
此時此刻的她,真的徹底明白為何賀蘭歌闕與她的皇帝兄長,會如此想方設法地將賀蘭謹留在他們放眼能及的地方,縱使只能遙遙相望,縱使有時連遙遙相望都是奢求。
畢竟人世間,本就充滿了許多無奈,這個後宮裡更滿是污濁與黑暗,但只要有她在,他們至少看得見光明,而只要能留住這絲光明,無論前路再苦再難,他們都有勇氣抬頭挺胸咬牙走下去。
「聽妹妹這麼說,姊姊就放心了……」聽到南宮燕的回答後,賀蘭謹滿足地輕 輕揩去眼角的淚,依然帶著淚痕的臉頰輕紅著, 「抱歉,姊姊失態了。」
「沒的事,姊姊千萬別在意。」溫柔一笑後,南宮燕假意咳了咳,然後將手伸向桌上茶盞,想藉此緩一緩氣氛。
「妹妹先別喝,我喚人給你換杯熱的。你身子本就弱,喝涼茶容易傷了元氣。」
望見南宮燕的動作,賀蘭謹連忙柔聲喚住她,然後立即轉身吩咐那名不遠處的貼身侍女重新沏杯熱茶來。
在侍女上茶前的這段時分,賀蘭謹與南宮燕投契之至地閒聊著,兩人都有點相見恨晚的遺憾與惋惜,畢竟她們都清楚,過了今夜,再要有這樣的機會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當兩人聊得正歡時,侍女將熱茶送了上來,而在侍女欲將冷茶盞收走,卻不慎將杯蓋掀落時,南宮燕下意識地抬起頭對侍女笑了笑,示意沒事,只在她收回眼神時卻突然心中一凜,一股惡寒由腳底直衝髮梢!
因為方才在侍女為她換茶時,雖只是不經意的一瞥,她卻發現賀蘭謹這名貼身侍女的右手與尋常人有些不同,她右手食指與無名指的第一節骨節較常人突起。
若再仔細點回想,還會發現儘管這名侍女其餘手指上的明顯繭塊與常人一樣都在指腹與手掌上緣,但她食指與無名指靠中指那一側,以及手掌下緣,卻都存在一層薄繭。
上蒼……這是以霸王杵為兵器者才會存在的手部特徵啊!
會使霸王杵這種罕見歹毒兵器的人,多年來她只聽聞過一個,而那人在幹下一件駭人的竊盜滅門血案後,十年來幾乎消聲匿跡,若不是幾個月前那場禍事,她根本以為此人已被仇家解決了!
當腦中浮現出自己手下的死狀、身上的傷痕,以及當時的所有情景,南宮燕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了起來。
也難怪大內密侍如何追查,都查不到此人的下落,因為根本沒人會料想到,霸王杵的傳人竟是名女子,並且就潛藏在後宮之中!
但這樣的人怎會出現在賀蘭謹身旁?又因何要去殘害她的手下?
自小獨居深閨且手無縛雞之力的溫室花朵賀蘭謹,理當沒有機會也沒有管道去認識這樣的江湖邪流,而一心一意只想默默守著皇上,毫無野心與心機的她,更沒有任何攻擊隱官的動機。但這名兇手以侍女身份長期潛伏在她身旁是真,犯下那般駭人惡行也是真,而這世間,有誰在賀蘭謹尚在賀蘭府時,能得到她的信任,順利將此人安置於她身旁,並在最後與她一同來到宮中?
又是誰會如此在意 「後宮行述」這個根本無人真正知曉究竟存不存在的東西,並且在意到不惜襲擊她的手下,只為能獲取一些機密訊息?
「燕妹妹?燕妹妹!」
「抱歉,謹姊姊……我……我突然覺著有些不太舒服……」
當嗡嗡作響的耳際傳來一個滿含憂心的溫柔嗓音時,不斷乾嘔著的南宮燕,小臉,是真白,乾嘔,也是真嘔,因為當她腦中浮現出那個最可能的名字時,她的身子早已不受控制,只能任那股深深、真真的黑暗漩渦將她徹底淹沒……
「是姊姊不好,竟忘了妹妹體弱,還硬拉著妹妹陪我聊這麼晚。來人,快送東月公主回府!」
那夜,自己究竟是如何回到房裡的,南宮燕根本沒有記憶。
她只知道她謝絕了賀蘭謹延請太醫的好意,坐轎回到公主府,獨自一人踉蹌進入房裡後,便整個人癱倒在榻,動彈不得,徹底凌亂的腦際只來回迴盪著一句話
怎麼可能會是他?怎麼可能竟是他?
為什麼不可能?她難道忘了,她與他初次交手時,是在什麼情況下嗎?
更何況,她那有「地下神捕」美稱的姨父不是很小就教導過她,探案之初,首要留心的,便是所謂的報案者及第一目擊證人……
然而,就在南宮燕於榻上癱躺了一夜,腦子都快炸開,眼眸更被窗外初昇朝陽照刺得酸澀不已時,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她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