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天涯笑道:「一個人若是能壞的理直氣壯,壞的坦然些,倒也並不令人討厭。」
冷殘月淡淡道:「但現在卻有人理不直,氣也不壯的接受審判了。」
段天涯望著張宏遠,接著道:「好在他們很坦然,一個人如果對任何事都用這種態度,就算是審判,也並不會太嚴厲的,是嗎?」
欣欣望著一臉黯然的桃花仙,忽然道:「她真可憐。」
左青恆已經走到了張宏遠的面前,臉上的神色也開始凝重。
「無論你怎麼做,我都不會怪你。」這是張宏遠的第一句話。
他接著說了下去:「每個人的肩上都難免會有擔子,而且通常都不會只有一個。所以,當兩個不同的擔子開始出現搖擺時,也就是你開始要選擇捨棄其中一個的時候。」
天師教的掌教是一副擔子,但師兄弟間的情誼又何嘗不是?
左青恆已經感到擔子的沉重,所以他立時點了點頭。
張宏遠望著左青恆點頭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我知道你會明白的。」
左青恆淡淡道:「你現在要挑起的擔子並不輕。」
張宏遠頷首道:「不錯,所以我並不想將這件事變成你的擔子。」
左青恆點了點頭,點頭的意思通常都是明白。但張宏遠卻似乎唯恐他不明白,接著道:「喪人肉身、擄人魂魄,這都是玄門中不可饒恕的大罪,你明白嗎?」
左青恆長舒了一口氣,淡淡道:「我明白。」
桃花聖母忽然道:「但這些事並不是她一個人做的。」
「養不教,父之過。所以這懲罰我們本應該一起來領受。」張宏遠淡淡道。
「你準備怎麼處置他們?」欣欣終於忍不住站了出來,她望著幽幽歎息的桃花聖母,又望了望一臉哀容的桃花仙:「不管怎麼說,她們總是受人脅迫,而且現在還幫我們捉住了元兇首惡,難道這不能算是······」
「將功折罪!」段天涯很快的接了上去:「就算他們的功勞不足以抵去這些罪過,你也應該從寬處置。」
桃花仙幽幽道:「謝謝你們。」
她忽然牽起了母親的手,又將張宏遠的手牽過,淡然道:「這件事本是我做的,你們根本不必這樣。」
「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她的眼神忽然堅定了起來,對左青恆道。
「禁魔宮的庭院已經很久沒有人打掃了。」左青恆忽然仰天歎了起來。
張宏遠望著他歎息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他淡淡道:「因為那裡已經很久沒有人去過。」
「因為那裡早就已經無魔可禁,我們所捉到的邪魔,不是被送到了地府閻君那裡,就是被斬殺在伏魔殿。」左青恆接著道:「有時候我常常在想,祖師爺所傳下的規矩是不是太嚴厲了些。」
張宏遠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左青恆也笑了,他忽然大聲道:「執事弟子何在?」
門外已經應聲走出了兩名弟子,左青恆正色道:「把這幾人壓到禁魔宮去,即日開始服刑。」
桃花仙母子已去,望著她們姍姍而行的腳步,張宏遠淡淡道:「多謝!」
「這本是她們自己立下的功勞,你不必謝我。」左青恆笑道。
張宏遠又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左青恆道:「我從未見過你求人。」
張宏遠笑道:「那只因為我一直是個無牽無掛,六根清淨的老道,現在我卻已經是一個女兒的父親。」
「我想和她們一起到禁魔宮去。」張宏遠接著道:「我雖然已經不是天師教中的天師,但還算是道門中人。所以,我希望你能讓我到那裡去陪伴她們。」
欣欣望著左青恆猶豫的樣子,忽然大聲道:「難道你連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他?」
左青恆歎道:「你有沒有想過,依你的修行,縱然是不再是天師教的掌教,要想白日飛昇,位列仙班也只在早晚。」
「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是我眷戀紅塵,俗情不絕,這一場修行也就此而終,再沒有問鼎仙道之途。」張宏遠淡淡道。
左青恆咬了咬牙,忽然道:「你難道忘了昔年的誓言?」
張宏遠道:「若是昔年的誓言應驗,那也是我命中所定,又何必強避?
左青恆問道:「你還是要去?」
張宏遠笑道:「我還是要去。」
門已經開了,張宏遠緩緩走了出去。
李神通忽然道:「我能不能也求你一件事?」
左青恆笑道:「你說,我聽!」
「我想要到度朔山去!」李神通望著離去的張宏遠,繼續道:「我知道我本是待罪之身,本不該有這種要求。」
欣欣忽然道:「你放心,就算他不肯放你去,我們也會幫你把飛玉的元神救回來的。」
左青恆歎道:「你與桃花聖母昔年縱橫天下,想必是聽過度朔山這個地方的。」
欣欣笑道:「豈止他們知道,就連我也聽過這些傳說。」
她很快的說了出來:「海外有山,名曰『度朔』,因其山居至陰之地,故陰魂厲鬼往來不絕,常棲山中。」
段天涯笑道;「這一定又是你外婆講的故事?」
欣欣搖頭道:「這是從我爹書房中的一本《海外遊記》上偶爾看來的。」
李神通頷首道:「度朔山的傳說雖然紛紜複雜,其實大多都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
他望了左青恆一眼,接著道:「所以,度朔山未必會像想像中那麼可怕。」
左青恆點頭道;「我知道,但我還是不能讓你去。」
欣欣很快的問道:「為什麼?」
「因為他現在既不是昔日的李神通,也不是未受到魔氣侵擾前的元神之體。」左青恆轉身對江雲風道:「所以,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去贖罪。」
「你是說為那些孩子贖罪?」欣欣輕聲問道。
左青恆點了點頭,欣欣又問:「你準備讓他怎麼贖罪?」
「龍虎洞是個潛心思過的好地方。」左青恆對江雲風道:「帶他到那裡去,靜守一年,默思己過。」
江雲風已經走到李神通的面前,李神通定定的望著他。
「你明明知道那些孩子都不是他所害,為什麼還要這麼做?」欣欣這次的聲音很大。
冷殘月淡淡道:「因為他這樣做,不但可以阻止他到度朔山去,而且還可以幫助他及早恢復肉身。」
冷殘月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李神通已經聽的很清楚。
「飛玉,等我一年,一年後我一定去接你!」
李神通去了,留下的只有這句話。
山谷清幽,春光明媚。
林間的小道上不時的傳來陣陣歡笑,陽光透過枝葉間的縫隙揮灑在他們的身上。
欣欣揚起了頭,迎著迎面而來的春風,喃喃道:「如果這世上永遠都是春天,那該有多好?」
段天涯笑道:「你若是肯脫下身上這件『織女神衣』,嘗嘗烈日與嚴冬的味道,一定會更喜歡春天的。」
江雲風伸出了手,拍了拍段天涯的肩膀,笑道:「四季更替,就好像朋友的相聚和分離一樣,永遠都不會停下。」
「所以你既然已將我們送到了山下,又何必再送下去?」冷殘月緩緩走上前,輕輕的拍著江雲風的手。
「你為什麼不跟我們到長春谷去?」欣欣忽然問道。
「你們為什麼一定要回長春谷?」江雲風不答反問。
欣欣很快的答道:「因為我們要將掌門賜下的『純陽寶鑒』趕快送回去。」
冷殘月淡淡道:「據說,這種道門至寶,本就不適合在世間久留。如果被紅塵俗氣沾惹的久了,就會失去它的神效。」
江雲風笑了,他道:「不錯,所以你們一定要盡快趕回去。」
他拍了拍欣欣的肩膀,笑道:「等到我下次去長春谷的時候,你們一定會請我喝春風醉,是嗎?」
段天涯笑道:「到時候只怕你想不醉都不行。」
飛劍騰空,遙遙而去。
江雲風望著飛劍上的三人,漸漸升騰至飄渺的白雲中,仰天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轉過身來。
「他們都已經走了。」江雲風跨進廳堂的時候,左青恆正在向兩個杯子中斟酒。
「送別雖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你也不必太難受。」左青恆笑道:「喝下這杯酒,很多不愉快的事都會忘記的。」
江雲風望著杯中的酒,忽然笑了起來,他緩緩接過了酒杯。
「其實朋友之間分離雖然不好受,但總會有再見的一天。」江雲風淡淡道:「所以,我在和別人道別的時候,通常都會很乾脆。」
酒杯已經到了他的唇邊,他忽然頓住,望著左青恆道:「我們是不是已經有很久沒有喝酒了?」
左青恆笑道:「並不很久,我們只不過在上山之後,短短半日沒有喝酒而已。」
江雲風點了點頭,歎道:「也許,是這半日的時間過的太慢。所以,我總覺得這個時候,並不適合喝酒。」
他已經將酒杯放下,左青恆奇怪的望著他。
江雲風忽然笑道:「記得我剛入門的時候,你就告訴我:世上的人總喜歡將道門修士看的高高在上,以為他們五欲皆斷,無情無念。」
左青恆頷首道:「他們的確是這麼看的。」
「但是你卻告訴我,將來不但可以去找我的妻子,也可以隨時找你喝酒。」江雲風笑道。
「但你每次都是來喝我的酒,卻從來沒有請我喝過酒。」左青恆也似乎變的多愁善感起來,他蹙眉望著侃侃而談的江雲風。
「不錯,我不但常常喝你的酒,就連我的入門修煉之法,也都是你親手所教。但我到現在為止,卻連一聲師叔都沒有叫過。」江雲風的聲音忽然變的很輕。
「那些事你本不必記得這麼清楚。」左青恆的聲音也輕了起來:「現在你只要好好陪我喝一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