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們天師教和長春谷一樣,都是沒大沒小的樣子。」欣欣想起剛才廣源對左青恆的態度,輕輕笑了起來。
「酒鬼本就該有酒鬼的樣子,若是酒鬼常常板著臉,又哪裡會有酒友陪他喝酒?」左青恆回頭笑道。
茶已經端上,卻沒有人喝。
「難道你們天師教待客的時候,就只有茶?」段天涯笑道。
左青恆笑道:「我們這裡當然有酒,但這裡卻不是喝酒的地方。」
「我從來不知道,酒鬼喝酒的時候還要選地方。」段天涯搖頭道。
「這是天師教的規矩,天師堂內不能飲酒。」江雲風輕聲道。
段天涯笑著對左青恆道:「看不出你還是個講規矩的人。」
左青恆忽然俯到了段天涯的耳旁,輕聲道:「所以我早已經發過了誓,如果我當上了掌門,第一件事就是要廢除這個規矩。」
「你若是肯做這個掌門,我倒是求之不得。」張宏遠緩緩從門外走了進來,淡淡笑道。
所有的人都已經站了起來,堂堂的天師教掌教站著的時候,他們當然不好意思坐著。
只有一個人坐著,她靜靜的坐在那裡,定定的望著張宏遠。
她忽然輕聲吟道:「昨日黃花夢,恩債總不平。臥榻九天外,白雲自悠悠。」
張宏遠的笑容很淡,他的口氣也很淡:「你來了!」
桃花聖母點了點頭:「你知道我要來?」
張宏遠笑道:「該來的總會來。」
「臥榻九天外,白雲自悠悠。」桃花聖母喃喃道:「這就是你心中一直想的事?」
張宏遠淡淡道:「世上的玄門修士豈非都在追求這件事?」
「所以你才會覺得『昨日黃花夢,恩債總不平』,是嗎?」桃花聖母冷然道。
張宏遠頷首道:「我叫江雲風帶這幾句話給你,本就是希望你能明白。昨日也好,今日也好,都不過一場大幻。恩也好,怨也好,原也不過是一場夢境。」
桃花聖母怔了怔,幽然道:「看來你現在不但已經是道行高深的天師教掌教,也是一個不再做夢的人。」
張宏遠長歎一聲,並沒有回答她。
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他們當然已經看出,桃花聖母和這位天師教的教主一定有一段不尋常的交集。
欣欣眨了眨眼睛,正在側目而思。少女對這種事總是很敏感,她已經看的出,桃花聖母在望向張宏遠的時候,和自己望著段天涯的眼神很像。她不禁望了望段天涯,段天涯也正在望著自己。他正在向自己使著眼色,並且不斷的努著嘴。
桃花聖母望著歎息的張宏遠,忽然也歎了口氣,幽幽道:「其實我又何必向你說這些,我來這裡,本是向你來認罪的。」
「我和我的女兒,幫助別人去捉童男童女,為妖道飛星練就邪術,不知道害死多少孩子。」桃花聖母繼續說著,她忽然抬頭望著張宏遠,沉聲問道:「你準備怎麼處置我們?」
張宏遠還在歎氣,他緩緩轉身回到了左青恆的身旁。
「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張宏遠緩緩道。
左青恆已經開始述說,他說的很慢,很仔細。
無論多複雜的事情,總會有說完的時候。左青恆說完的時候,張宏遠仍然負手而立,似乎還在想著什麼。
「我還有下情要說。」江雲風望著凝立不動的師父,淡淡說道。
下情,永遠都是隱藏在事情背後的情形。下情往往很重要,往往是一件事的關鍵。但張宏遠似乎一點也沒有要聽的意思,他忽然望向了五鬼。
「你們就是我教先代聖祖鍾馗帝君的座下五鬼?」張宏遠淡淡問道。
「是!」金鬼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張宏遠道:「你們希望能夠投身天師教,再此為天師教效力?」
水鬼恭聲道:「昔日帝君待我等情深意厚,並沒有因為我們是幽冥鬼身而嫌棄我們。我們弟兄感念聖君前恩,所以幾經商議,望求掌教能容我等再入天師教。」
張宏遠淡淡道:「你們知不知道我已經多久沒有出山了?」
水鬼怔了怔,沒有再說話,他知道張宏遠一定會再說下去。
果然,張宏遠接著道:「我已經十年沒有出山了。」
他忽然望了望桃花聖母,歎道:「所以除了我的師弟之外,天師教也只有我這個唯一的弟子在外間行道。」
土鬼忽然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能追隨你的左右?」
木鬼接著道:「我們也不能再成為天師的座下鬼使?」
張宏遠忽然笑了,他望著土鬼的眼睛,問道:「你們是不是一定要為天師教效力?」
五鬼同時點了點頭,同聲共氣道:「是!」
「既然如此,你們以後就跟著他吧。」張宏遠指了指江雲風,淡淡笑道。
五鬼一起怔了怔,張宏遠繼續道:「你們跟著他,不但可以重新做回以前的五鬼,而且還有一個機會。」
「什麼樣的機會?」水鬼問道。
「你們追隨鍾馗先祖時,因為他功德圓滿,所以才早早飛昇天界,將你們遺在陰間。」張宏遠緩緩道:「其實他將你們留下來,本就是為了你們將來能夠再入天師教,在這天師教轄下繼續積修善果,助本教除魔滅妖。屆時若是天降恩澤,使你們化去玄陰鬼身,成為天界神使,豈不正是你們的福緣所在?」
水鬼笑道:「若真有這樣的好事,我們還等什麼?」
水鬼的話說完,五鬼已經同時向江雲風拜去。
李神通望著伏身而拜的五鬼,忽然道:「你們既然救了我的命,當然就是我的恩人。」
水鬼笑道:「你準備怎麼報答我們?」
「我現在已經是待罪之身,一個要接受審判的人,本就該將以前的債算清楚,才好去認罪。」李神通歎道:「所以我準備送你們一樣東西。」
他緩緩的從懷中取出一支小小的錦旗,當錦旗展開的時候,上面繪著一座青山,山上有花、有樹、有小溪。更妙的是,一輪新月正在天際散發出溫柔的月光,溪流中點點的清輝點綴在水中映照的景物上,更顯得山碧入洗,秀色迷人。
「這上面是什麼山?」欣欣新奇的問道。
「陰山!」李神通淡淡道。
欣欣奇怪的道:「陰山?那不是傳說中地獄的山?」
地獄,本是個可怕的地方。地獄的山,自然不應該由美麗的風景。
所以欣欣很快的又問道:「陰山怎麼會這麼美?」
「陰山為什麼不能很美?」這次回答他的不是李神通,而是土鬼。
「世上的人都以為地獄除了死亡,就沒有了別的東西。其實死亡本身,又何嘗不是美麗的東西。」水鬼的話很妙,妙到欣欣根本不懂他在說什麼。
李神通已經將手中的錦旗遞到了金鬼的手中,淡淡道:「陰風旗雖然算不得什麼至寶,但也算是拿的出手的東西。更何況,我現在本就一無所有。」
「這旗子是什麼寶物?」欣欣悄悄的向左青恆問道。
左青恆笑道:「它本不能算是寶物,但是因為它曾經被判官用來召喚鬼差所用,所以日久年深之後,也就有了可以將陰魂收在其中的作用。」
段天涯笑道:「看來你們若是有了這個旗子,就可以將自己的本源鬼氣留在其中。等到主人要召喚的時候,就可以瞬息而至。」
欣欣也已經明白了李神通的意思,接著道:「看來這東西已經抵的上他們的救命之恩了。」
李神通搖頭道:「抵不上!」
欣欣怔了怔,李神通忽然笑了,苦笑。
他接著道:「雖然抵不上,但我總算沒有賴賬。」
江雲風笑道:「你本不是個賴賬的人。」
五鬼已經各自將本源陰氣注入在陰風旗中,江雲風緩緩一揮,他們已經隱入旗中,瞬息不見。
李神通笑了笑,忽然走到了張宏遠的面前,笑道:「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在玄門正道面前,被他們審判。」
張宏遠點了點頭,李神通繼續道:「因為我縱然做下了有損天道的事,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事。」
張宏遠笑了,他又點了點頭,淡淡道:「沒有人能審判你,天道循環,周流不息。世上的事既然有因,就一定會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