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涼將手中賬冊飛快的翻過一頁之後,對門外的飛鳳說道,
「飛鳳,進來。」
飛鳳應聲而入。四夫人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尋思不明白幕涼這是什麼態度。
「打開窗戶,順便送四夫人回去。」幕涼話音落下,飛鳳立刻走到窗邊麻利的推開窗戶,一股清幽的冷風撲面而來,幕涼深呼吸了一口,淡淡道,
「四夫人放心回去吧,六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自會休書一封給三殿下,替六妹尋一個好的歸宿,畢竟爹爹快回來了,總不能讓他一回來就被家裡的事情纏住了吧!四夫人說呢?」
幕涼的話儼然是說到了四夫人的心坎上,她頓時鬆了口氣,心想著自己這算盤終於打對了,幕涼也顧忌納蘭明輝回來之後會找她算賬,這才肯幫她們母女出頭!哼!等大將軍回來了,看她納蘭幕涼還能得意到何時?
四夫人做著春秋大夢的走出了琉璃院。
飛鳳將書房所有的窗戶都敞開,讓陽光和冷風都透進來。
幕涼翻過手中賬冊最後一本,懶懶的伸了個懶腰,對飛鳳說道,
「飛鳳,磨墨。」
飛鳳聽了微微一怔,輕聲問著幕涼,「四小姐,您還真要幫四夫人的忙啊,那六小姐並非沒有欺負過您,只不過她前些年都在四夫人娘家住著,回來的次數少,但是她可少在七小姐八小姐背後出主意呢。」
飛鳳有些不甘心的說道。
幕涼拿起賬冊在飛鳳腦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冷笑著說道,
「幫忙可有很多種,有些忙注定是越幫越忙。納蘭采華什麼貨色,四夫人是何居心,當本小姐看不明白嗎?讓你磨墨別那麼多廢話,是不是還想著那送花的無名氏,想著要離開本小姐身邊,跟那送花的人遠走高飛呢?」
幕涼話音落下,飛鳳急忙跪在地上,小臉一白,低聲辯解著,
「回小姐,飛鳳絕沒有那個心思!自從那人不再送花了,飛鳳就把這事忘在腦後了,飛鳳一門心思就想著侍奉小姐,飛鳳剛才多話了。」
飛鳳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跟在幕涼身邊的日子久了,飛鳳自然很清楚自家小姐的脾氣,知道自己剛才不該多嘴提醒小姐,四小姐心裡肯定有數才會答應四夫人。至於那送花的無名氏,她心底有悸動,但是卻從沒想過要離開小姐身邊。
幕涼沖飛鳳擺擺手,淡淡道,
「行了,別在那裡可憐的表忠心了,快過來研磨,別讓四夫人久等了才是!」
幕涼勾唇冷笑著出聲,寒瞳冷冽,眼底一抹清冷芳華,澄澈透亮,卻又危險無情。
當天下午,幕涼讓飛鳳送給耶律宗驍的書信到了耶律宗驍手裡頭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憋在書房內一天的耶律宗驍拿著書信走出了書房,並且吩咐子前備馬前往將軍府。
將軍府門口,幕涼知道耶律宗驍看到那書信一定會過來,所以故意安排四夫人去迎接他,面對四夫人眼底希望和討好的神采,耶律宗驍始終是面沉如水,瞳仁暗沉沉的,週身裹了層層疊疊的潮濕霧氣,雲霧繚繞,難以接近。
四夫人碰了一鼻子灰,一句話都說不上,就被蘭英隔開,只能眼睜睜的望著耶律宗驍腳步飛快的進了幕涼的琉璃院。
儘管如此,四夫人的心還是莫名放了下來。如今耶律宗驍肯來,那就說明,采華有機會離開浣衣局!說不定這次真就進了三殿下府裡頭呢!四夫人如今還在做著自家女兒能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如果被她知道幕涼寫的那封信裡都說了什麼,只怕四夫人現在早就衝到琉璃院要殺了幕涼了。
琉璃院內,日落西山。
這秋日的琉璃院倒算是一年四季當中最舒服的季節了,說是舒服,只因為沒了夏天的西曬,沒了冬天的西北風呼嘯。這落日時分,倒是分外寧靜悠然。
院子裡的躺椅上,一抹冰藍身影帶著三分慵懶,七分隨意的坐在上面。小手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雨前龍井,茶香怡人,綿延而出。
滿院紅色霞光,照在她一身藍衣之上,將那冰晶的藍色映襯的添了一分幽冥之紅,不見半分暖色,有的只是桀驁慵懶的氣質。絕美容顏,縱然傾國傾城,卻也有著世間男兒都罕見的睥睨霸氣。
這一刻,耶律宗驍的眼睛緊盯著院中躺椅上悠然曬著夕陽的幕涼,再也無法移開視線。
幕涼品了一口香茶,抬起頭懶懶的斜睨了耶律宗驍一眼,繼而淡淡道,
「三殿下經過本小姐的允許沒有,就如此大搖大擺的闖入本小姐的琉璃院!三殿下不知這女子閨閣不能擅闖的嗎?三殿下當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幕涼懶懶的掀了掀眼皮,瞳仁冰涼,神情懶散,如此模樣的她,與前一刻腳步匆匆趕來的耶律宗驍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耶律宗驍一雙深邃無波的墨瞳,此刻也被晚霞映照的溢滿了紅色血痕,一道道紅色痕跡充斥眼底,令他這一刻,給人一種嗜血痛苦的感覺。
耶律宗驍從懷裡掏出那封信,舉在幕涼面前,沉聲開口,
「你什麼意思??一定要如此讓我下不了台?你才痛快!你才滿意,是不是?」
耶律宗驍舉著信的手在微微抖著,因為那裡面字字句句寫出來的內容,都是將他描述成一個始亂終棄、舉止輕浮、三心二意的負心漢形象。他不是無法接受世人負面的點評,但是當展開信的時候,看到映入眼簾的是她娟狂有力的字跡,寫出來的內容卻是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豬狗不如!那一刻,耶律宗驍竟是因為這封信是她寫的,是她的筆跡,這內容明明足以讓她死上一千次,一萬次,他卻忍著沒有撕了這封信,而是帶著前來找她!
如今,看到這般自己,她可是滿意了??!!
幕涼繼續捧著白玉杯子,懶懶的看了耶律宗驍一眼,聲音不覺多了一絲冷冷的嘲諷,
「三殿下當是忘了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話。不經過我的允許擅自來這裡的後果!而且三殿下似乎很健忘,你自己不答應了我,不經過我的允許,不會再來了。這怎麼沒幾天,三殿下當初說過什麼都忘了?」
幕涼的話,再次刺中了耶律宗驍的心。
他咬牙切齒的看著幕涼,將手中的信攥在掌心,彷彿這封信是幕涼的身子一般,能任由他自己決定握在掌心還是攤開在手中。
「我若不來,豈不是讓你失望了?你寫了信將我從頭到腳的罵了一遍,還說什麼縮頭烏龜,我若不來,豈不真的成了你信中的縮頭烏龜了,你將我如此玩弄,如此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納蘭幕涼!你下一步究竟要做什麼?現在可以說了嗎?」
耶律宗驍絕對不相信,幕涼這興師動眾的寫信罵他,就是為了一解心頭郁氣,更加不會相信她會放過四夫人還替她的女兒出頭!
所以他來了,就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但心底還有一個更加強烈的聲音這一路上都在提醒他,他這番來,無疑是自取其辱!
但思念之情,如滔滔江水,席捲著狂風浪潮,讓他明知不可為,偏偏牙為之。
「三殿下說的話什麼意思?我不懂?很不懂!」
幕涼坐直了身子,可那眼神和氣質還是維持之前的隨意慵懶,並沒有因為耶律宗驍此刻有些激動的態度而有任何改變。
她越是這般隨意的態度,耶律宗驍心底那被撕裂的感覺愈加明顯。
「三殿下該知道,家父不在家,三夫人又犯了錯誤,如今幕涼迫於無奈擔起這個家,自家的可憐妹妹被欺負了,我不能不管!這管了,自然就是個得罪人的營生,就是如此,三殿下何故要把人都想的那麼複雜!」
幕涼說著竟是沖耶律宗驍盈盈一笑,眼底三分冰封七分嘲諷,刺的耶律宗驍瞳仁生疼。
一瞬恍惚,他看著幕涼於紅霞滿天之下,悠然綻放的一抹淺笑,闌珊笑意,絕美之姿,這般感覺,憑空的讓他生出一絲怪異的熟悉感覺。彷彿在很多年前的某一個夕陽西下的天色當中,幽暗無助的他,在那破敗蕭索的山洞當中,也是透過唯一的洞口,斑駁光影之下,看到過這一幕。
他的身子禁不住踉蹌了一下,為自己剛才的想法而感覺到莫名的心驚。
一直以來,他都堅信,八年前,飛度山下的少女是玉拂。而今,他怎會因為一個涼薄無情的笑容,就將幕涼和那時的玉拂聯繫在一起呢?
耶律宗驍的心,此刻,顫動的離開。
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眼神帶著絲絲凌亂,猛然彎腰想要提起躺椅上的幕涼,下一刻,幕涼身形一閃,小手穩穩地抓著身下躺椅的扶手,單薄纖細的身子連同躺椅一起閃到了耶律宗驍的身側,耶律宗驍瞳仁一暗,緊跟著出手步步緊逼,竟是不顧幕涼手心射出的暗器,身子應著暗器而上,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而幕涼射出來的暗器也不偏不倚的釘在他的肩頭!
暗器入骨三分,看似只是一個細小的傷口,可一旦暗器拔出來,勢必是血霧飛濺,傷筋動骨!
耶律宗驍如何不懂這個道理,但是這會的他,儼然是不顧任何後果,只想解開心頭疑惑。
「我問你,你曾經是不是照顧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那少年雙目失明困在山洞當中整整一個月……是不是你?」
他定定的看著幕涼,她的暗器無情的釘在他的肩頭,他的手也如暗器一般,指肚幾乎要掐進她的骨頭裡面。
砰的一聲,幕涼狠狠捏碎了手中的白玉杯子,杯子碎片如萬箭穿心,直直的朝耶律宗驍胸口刺來,幸虧他穿了軟蝟甲衣,否則他此刻就真的嘗到何為萬箭穿心的滋味了!
對於這一切,耶律宗驍視而不見,眸子只是死死地盯著幕涼,生怕自己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
幕涼眼神冰封如潭,下一刻抬起手來,在子前的低呼聲中,哧地一聲,毫不留情的拔出耶律宗驍肩頭的暗器,將那滴著鮮血的暗器冷冷的扔在地上。
「耶律宗驍,你是不是被我的暗器打的糊塗了!竟然問我這種問題?什麼失明的少年,什麼被困山洞?你覺得以前的我,連將軍服的大門都不能輕易邁出去,還會出現在飛度山下一個月?我看真正有想法的人是你才對!」
幕涼不覺瞇起眼睛看向耶律宗驍。
心下,卻是產生了一絲怪異的波動。這般感覺的悸動來源於她這具身體對於耶律宗驍這個人本能的在意。是屬於以前的納蘭幕涼的,那個深愛了他八年,癡癡等候,執迷不悔的女人對於他的愛意付出。
也就是說,這具身體對於耶律宗驍本能的反應還是眷戀和深愛的。
耶律宗驍迅速捕捉到了幕涼眼底的一絲悸動,他的心也跟著泛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下一刻,他放低了聲音,沙啞開口,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你?」耶律宗驍的心懸在那裡,此刻像個輸紅了眼的賭徒,明知道希望渺茫,卻是不肯放過,哪怕是極為渺小的一絲希望。
因為這個希望將決定他過去八年的選擇,究竟有沒有出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