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擊道」,是我張家最高武學精華所在,共有「九天十地七海八荒」三十四種行氣法門,威勢固然強弱不等,但是最弱的一種也能將使用者的相應能力憑空提高一倍以上,且不傷本元。
因此,即使它回氣較慢,修煉艱深,其中更有大凶險,卻仍是被譽為「古炎黃擷采天地之氣,達萬物之先的顛峰之作」!東海武會上,我便是以此震懾群雄,一舉奪魁。
如今,面對眼前這兩個莫名其妙的「敵人」,我絲毫不敢懈怠,我明白,論真正的能力,我對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是勝算渺茫,唯有使用天擊方有一拼之力。不過,他們似乎再沒有什麼動粗的意思。
先是那個帥哥,在他週身流轉不息的電光芒火,在一息之內便盡斂入體,不露絲毫鋒芒,而相應的,對面老僧侶也將那無形且外張的壓力收回體內,我瞇起了眼睛,但相應的,天擊道的擊發也緩了緩,場面一時間緩和了下來。
「先前失禮了,我是羅巴的阿儂列。」
「恆河赫魯。」
啥意思?
我撓撓頭,他們兩個的自我介紹也真是不明不白,令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才好,不由得生出了些尷尬來。
對面兩人的目光中,是極其直白的探索意味,在我言語卡殼的時候,更是濃烈到讓我心中不安的地步。
此時,一人為我解圍了。
「你們不要欺負他了……那小子根本聽不懂,嘿嘿,那種自我介紹,真是對牛彈琴啊!」
一個老人緩緩地踱步過來。一身綢緞制的唐裝打扮,清瘦的臉上很有些氣勢。他的實力應該還在我之下,但是面對著兩個連我也深為忌憚的強者,他竟然還是那一副從容自若的強勢模樣,這不得不讓我感到佩服。
那兩個人的臉上都顯出了一種很奇特的神色來,微妙中帶著很重的敵視氣息,我毫不懷疑他們會在下一刻出手,將那老人抹殺掉,然而老人卻似毫無所覺,逕自和兩個人「敘舊」!
「赫魯啊……咱們兩個老鬼也有十多年沒見了吧。你的功夫是越來越了不起了,我的功夫卻一年不如一年……呵,這感覺,多不好啊!」
老人一臉感歎的樣子,赫魯黑瘦的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視線垂下,發出一聲歎息,自我見他開始,他是首次開口,他的漢語並不純正,我聽得很辛苦。
「炎黃人才層出不窮,我恆河卻人丁彫落,容兄心寬無礙,哪知我等的辛苦。」
老人「呵呵」地一笑,當仁不讓地道了一聲,「哪裡。」又和那個帥哥交流,「當代羅巴洲第一神將,老頭子我可是久仰大名了,十二神將之首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怕是伸展不開吧!」
阿儂列微笑著躬身行禮,對老人的言辭卻是不置可否,自有一分傲氣在裡面。老人和他的眼神在空中激烈碰撞,其中殺氣森森,場中的氣氛登時又大冒寒氣。
「算了吧……今天大家絕對是打不成了,怎麼說也要給我這個地主一點面子,兩位,好走,不送!」
老人突地又那麼展顏而笑,輕輕鬆鬆地送客,似是一點也沒有考慮到別人會把他幹掉的可能——所以他的言語算不上多麼客氣,說是送客,逐客還差不多。
阿儂列的瞳孔幾乎要縮成了針尖大小,赫魯袒露在外的肌肉也生成一股詭異的波動,老人卻還是那種悠閒自在的表情。
我對這位老頭倒是生出了幾分欽佩之意,而此時,他的傳音也進入了我的耳朵:「移山!倒海!」
對面兩人幾乎同時有感,阿儂列的眼眸中金芒電射,赫魯的紫眸卻是愈發深沉。老人大笑著飛退開去,由此牽動氣機,使眼前的場面變得再沒有和平解決的可能。
我體內的太息一氣一發不可收拾,在「隆隆」的震動之中,手臂交錯,手指震顫間生成諸多印訣,移山倒海兩式齊發,十多年積累的精純真氣幾乎是一洩而空。
恍恍惚惚間,只覺得身前身後巨浪濤天,頭頂十萬大山轟然飛去,只不知是海浪催動了雄山,抑或是雄山激發了海浪,兩者交融並行,大有遮天蔽日、日月無光的氣勢。
感應之中,前方金蛇狂舞,電光縱橫,更有一股妖異的巨力橫亙天際,硬生生阻住我的去路,力量衝撞之下,使我的胸口悶塞不暢。
「給我開!!」
我厲嘯出聲,力量再漲,眼前驀地大放光明,定睛看時,我的左掌砍在了阿儂列布下的電網中央,右拳則擊中赫魯斜砍過來的掌沿,三人同時巨震,爆炸聲轟然響起,大家均是狼狽不堪地退開。
我狠狠地撞上了體育館的外牆,阿儂列則滾翻在草地上,赫魯高高飛起,再撞翻了一邊的廣告橫幅。
我們三個對看一眼,再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我心裡面明白,他們如果再上,我只有先一頭撞死的份兒了!
而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本來是出來講道理的,怎麼就這麼打起來了?
三人力量交戰之地,在一陣奇異的「嘩嘩」聲響過後,地面轟然下陷,生出一個不知有多深的大洞,切口平滑如鏡——三人合力所產生的力量,恰是陰勁,這才有這種成果。
抓緊時間調氣歸元的同時,我竟然還有心思想這些,體內的傷勢不輕不重,但那種賊去樓空的感覺卻實在是難受,沒有兩三天的功夫,我絕無法回復到最佳狀態。
我的眼神陰鬱了下來,這種莫名其妙的大仗著實令我心中不爽——似乎,我讓人給耍了!
彷彿要印證我的話,一陣金屬撞擊聲響起的同時,至少有上百個烏洞洞的槍口在夜色中顯形,雖然沒有對我的生命造成任何威脅,但那些滋生的壓力卻仍是讓我不舒坦。
這些人,莫不成是……
「鬼狐容青戈……果然名不虛傳!」
阿儂列比我輕鬆百倍地站起身來,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準他全身各個部位至少五十支的槍管,只是閒散地拍去身上的塵土,但無論他怎麼拍,那服裝也不可能再光澤如新了。
他歎了口氣,將上衣脫下來,顯出裡面尚算乾淨的襯衫:「這身衣服是我最喜歡的……蘭光買不到,麻煩!要回費蘭士訂做啊!」
「愛現的有錢人!」
我不無嫉妒之意地嘟噥了一聲,但也明白他這樣說的意思,明顯的他要暫時退避了,再看向赫魯,他不知何時也站了起來,默然站在一邊,沒有一絲的動作,對著他的槍口,絕不比阿儂列的少多少。
這種情勢所表達的意思,已經是很清楚了吧……
那個有「鬼狐」之稱的老人微笑著再度出現,他首先看向我這邊,對我眨了眨眼,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以作回應,而此時,輕輕的笑聲在我耳邊響起,我心裡猛地一顫,因為氣虛力竭,我的感知能力竟下降得這麼快,被人欺到身邊也不知曉!
是容知雅……她姐吧!
她的輪廓像極了容知雅,但卻比妖女大了幾歲,那氣質更是天差地別,雖然溫和的笑容遮住了眼眸中的某些氣勢,但外顯的氣機和從容的儀表還是告訴我,這位女士絕對是屬於女強人一類的精英人物。
她的手已按在了我的背上,輸入一股和緩的真氣,和藹卻也專斷地對我說:「專心調息吧,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偷聽!」
你憑什麼管我!我很想這樣頂過去,但聽著她的笑語,我竟不自覺地拿她和我的母親對比……完蛋了!
我苦笑著斂起目光,心裡有再多的不甘,也不能在此心境之下顯露出來,誰讓我最尊重自己的母親呢!
最後一眼看到不遠處的三個人臉上同時泛起了笑容,我的意識也進入了一片虛無混沌之中。
「我要一個解釋!」
半個小時後,我匆匆地回醒,跳起身來便頂上了容青戈的那張老臉,被人利用的滋味實在是太差!
我只想著搞明白,他老人家到底是什麼意思!
「呵,今天可是多虧了你啊!現在蘭光人手奇缺,若真讓他們鬧起來,我們還真是沒辦法壓制……現在他們跑路了,好啊好啊!」
我盯了他好半晌,在他的臉上,我看到了容妖女的某些氣質,心裡面明白,眼前這位老人家,應是有容妹妹所說的,有黑道大老身份的「外公」了!
他真的,只是黑道老大嗎?
「當然……不只是那樣,只是呢,小孩子問那麼多幹什麼,聽大人的話就好了啊,乖!」
趁著我仍未恢復的千載良機,他肆無忌憚地拍我的腦袋,硬生生把我壓低了一頭!
我咬牙切齒,但心裡面明白……又一個爺爺那種類型的,容妖女的老爹——那可真是老狐狸了!
「你入籍了沒?」
「什麼意思?」
好像我剛來到蘭光註冊的時候,也有人這樣問過我,但我至今仍不明白裡面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很詭異……
「不入籍便無權知曉!」
老頭用這個來搪塞我,我眼睛一瞪,怒火當即噴湧出來,但老狐狸一句話又將其壓制下去:「後天咱們不是要正式見面了嗎?那時候,你過來,我給你解釋!」
「正式見面?」
我呆了半晌,然後突地便想到了一個已經延後了的約會……那個,那個人是……容可為?!
「你是容可為的外公!他跟你姓!」
我似乎醒得慢了些,惹得這老頭好一陣大笑,他笑,我也笑——容可為,你可真是有一個好了不得的身份啊!
怪不得,他對有容的反應是那麼奇怪……了不起!
老頭明顯地是明白我的心思的,只是卻沒有說什麼,只是在笑過之後把一個長長的包裹塞到我手裡,觸手所感,我微吃了一驚,這是——靈犀!
我的靈犀笛!
撕開了包裹,露出了裡面狹長的盒子。
再打開,淡青的,像是不沾一塵的、天空一般的顏色的竹笛,就顯露了出來,我的手指摩娑過圓潤如玉的笛身,心裡面是滿滿的驕傲和親切。又見到它了呢!
「很漂亮啊!」
這是後面那個給我母親感覺的女人的讚美,我自得地一笑,當然漂亮了!
用我的太息一氣浸泡了整整三年的寒竹製成的,耗注了我幾近五年的心血的笛子,怎麼會不漂亮?
至少,在我看到這支笛子的時候,我覺得,那些年來所付出的心血,全是值得的!
那一年,我只有九歲。
或許有些什麼不可言道的因素,爺爺開始用一個只要是小孩便絕對無法抗拒的誘惑來欺騙我,騙我來拚命地研習音律,同時學習做笛子。
爺爺所謂的做笛子的方法,可是與眾不同之至,他要我把一段什麼從某某山某某地某某境採來的竹子,貼身收藏,每日在修習太息一氣的時候均要用真氣浸淫,不可有絲毫馬虎。
這一過程,持續了整整三年!
然後才是令我直想慘叫到跳樓的雕鑿過程,連續幾個月,我都在用手指戳鋼板,練那個被爺爺和老爸吹到天花亂墜「浮圖指」。指骨斷了N次,疼昏了N+N次,才達到了他們所內定的標準,最後才是雕磨……
當我把我親手製成的竹笛放在唇邊吹響的時候,我當場熱淚盈眶,天空中浮游的音符在我耳邊跳動,那種感覺,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頭。
也就在那一天,我十四歲的時候,我達到了我最初學習音律的目的,我看到了朱翎……
那的確是很值得回憶的往事,只不過,這個本來在我家放的好好的笛子,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來到眼前這位老狐狸的手中,再轉交到我手上——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當我帶著好奇和戒備的眼光,再度落在老狐狸的身上,他只是微微而笑,作天機不可洩漏之狀——噁心!
我瞇起了眼睛,既然是我家那兩個頭頭的朋友,不知這位老狐狸知不知道,本人生平最恨裝神弄鬼之徒,且封印揭除之後脾氣狂躁,喜用暴力……
老人家,您的身子骨還壯實嗎?
後方那應是容知雅姐姐的女人,按住了我的肩膀,射過來的目光中有「小子頑皮」的輕嗔,也有慈和的笑意,我心裡面不由自主地一熱,隨之便訕訕地收起暴力的心思,算是放了老頭一馬。
但是,你們總要給我些解釋吧!
明白老頭是絕不可能開口,我把哀求的目光射向了另一人,伯母,告訴我一點內容也好啊!
「真的不好說啊……我們要遵守組織紀律的!」
「組織紀律?什麼組織?」
似乎找著了門道,我眼巴眼望地想再挖出來些秘密來,卻被那老狐狸的一聲「哼哼」給打斷:「容馨,別寵著他,小孩子知道多了沒用的,想讓他輕鬆過幾天好日子就別順著他!」
容老頭,你真惹人嫌!
我怒視著這頭老狐狸,他笑咪咪地看著我,那笑容令我一肚子的火氣也只能硬生生地壓下去。
他……他真難對付!
我氣鼓鼓地別過頭去,卻正看到容知雅用她修長的**踹門而入,殺氣騰騰,輕而易舉地將我求得真理的奢望打成粉碎。
「小子,閒著沒事跑哪兒去了?有容見不到你急得要哭鼻子……今天她只要掉一滴眼淚下來,你就等著挖坑自埋吧!」
在話音的餘波蕩漾之時,她用口型道出了「光碟」兩個字,我的臉立時就白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還會怕她……
狗屁封印!揭了跟不揭有什麼兩樣!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腳踢爆了路邊的安全島,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感受到,所謂的變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模樣!
那兩個傢伙到底是什麼人?
一夜無眠,我用盡心思,從感應初起時開始,幾乎鉅細靡遺地將三個人交手的細節再度重現,一一推演,憑著滿肚子生出的心火,本來平平的推算之術竟然大進,日光初生之際,兩個人武功的脈絡我已大致瞭然,功力不修自進,只是……
他們是什麼人,我還是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打著呵欠,我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等待著下課鈴聲的響起,江雅蘭對我的情況表示驚訝,但由我看來,她似乎對我塞在書包裡的長笛更感興趣一些,多虧我護得緊,但放了學,我還能保住它嗎?
「把你的笛子拿給我看!」
果然,依然是那樣的直白。
江雅蘭對著我伸出了她的纖纖玉手,我想了想,再三確認了笛子的材質,以現階段江雅蘭的功力是絕對無法將其毀損之後,才把笛子放在她手上。
幾乎是立時地,她發出了與昨夜的容伯母一般無二的讚歎聲:「很漂亮啊!」
那是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做的!
我很自然地將得意之情表現在臉上,結果馬上被她用笛子在我頭上敲了一記,我臉上一獰,毫不示弱地要敲回來,登時引發了連場大戰,直到蘇怡帶著便當趕來,才將之消弭下去。
「哼……說不定吹得慘不忍睹,才做笛子自/慰的!」
江雅蘭的言語還是那般毒辣,我冷冷一「哼」,不想在蘇怡面前和她一般見識,抱著笛子倚在樹上閉目養神,只是蘇怡在一邊扯我的衣角:「宇哥,你吹一曲讓我們聽聽,怎樣?」
看著她期盼的目光,我心裡面一熱,怎還不知道她是在給我台階下,我怎麼能拂了她的好意,而且,我真的很想在她身前露一手的。
「好久沒吹了,不知道還行不行,我吹得不好,你們可不要笑話……」
蘇怡用微笑來回應,而江雅蘭則是非常透澈人心地對我撇嘴,我不理她,只是輕輕地撫著笛身,在有意無意之間滋生心境。
一股淡淡的寒意從我的手裡傳到我心中,令我心田清涼一片,也在此時,我舉笛就唇,真氣自發地透了進去,在膜孔處自發形成一層柔韌的笛膜。
笛子裡面已經有我滲入的每一條紋理的氣息,雖然已經有將近兩年的時間沒有動過,卻依然覺得親切。
我調勻氣息,絲絲縷縷的氣流從吹孔中流入,震動笛膜,發出了低低的回音,在這一剎那,我感覺到了朱翎的存在。
是朱翎沒錯!透過笛音,我和它便建立起了玄奧莫測的聯繫。
沒有人可以理解我和朱翎那種神而異之的感應,就算是老爸和爺爺也一樣。那根本就不是理性所能演繹出來的東西。
正如此刻!
我的心神透過靈犀,飄搖而上,恍惚間已來到茫茫大洋,下方巨浪翻滾,洪流滔滔,上方碧空如洗,如映海色,心神直上雲霄,切過雲層,抵達那仿若沒有一點雜質的萬丈高空,與朱翎那驕傲的心靈起了強烈的共鳴。
如此這般,我該用什麼樣的言語來形容我那心神意若電光、瞬息千里的妙境呢?
或許,只能用笛聲吧……
「亂石崩雲」曲!
笛聲曳空而起,清越高拔,悠悠然已扶搖而上,透過雲層。
朱翎與我共鳴始終在影響著我的心境,恍恍惚惚間,我彷彿來到了那萬丈高空,俯觀仰視,見那流風浮雲東遊西蕩,逍遙自在,無有止歇。笛聲翻湧周邊,卻是虛無縹緲,幾若無物。此刻,正應崩雲時!
笛聲乍裂,攪出一片又一片的漩流,從前引的「青霄引」直轉而下,笛音忽升忽降,音階變化之繁複,便如同滔滔大江,飛流激湍,撞石飛濺,沒有人明白下一刻的水花是什麼樣的形狀,偏又排排蕩蕩,浩然無邊,正是「天水闕」。
笛聲漸轉渾厚,從前一刻的放蕩飛迭統流歸海,漸成雄渾激昂,又如同十萬大山,排空而來,威壓之處,遮雲蔽日,萬物為折——「巍巍崑崙」!
然後才是「亂石崩雲」!
久違的感覺啊!
心胸激盪間,我不自覺地站起身來,目光望向西方的天際。那裡,我正在與一個奇異的傢伙在人類絕不可能隻身到達的潔淨之地,俯首觀雲看海,感風體嵐,那樣的動人之處,直令我魂魄如飛,不在人間。
我瞌上雙目,六指齊齊按下,「亂石崩雲」!
如虛如幻之時,我自身彷彿化做巍峨高山屹立波濤之中,睥睨下方狂濤巨浪,傲岸如神,耳中只聽到淒厲呼嘯的裂帛之音,又或九天雷霆,橫過天際,我自巋然不動,只是睥視餘子,看著它們將一點又一點的零碎浪花拋到我的身上,努力想達到我一樣的高度,做那徒勞的努力……
而倏忽間,我又化做了那滔天的大浪,撕裂著自己,撲向那高高的石壁,口中呼嘯著連我自己也我不明白的詞句,不覺得痛苦,只覺得快意。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
下一刻,我再度來到了萬丈高空,見到那狂飆飛捲,席蓋東西,浮雲輕嵐,俱各消散,霎時間,雲天俱淨,萬里無塵,仰視,曠無邊際;俯觀,海天一色,恍恍惚惚地伸出手去,巴掌大小,竟似可遮住那片世界……
笛音渺渺,終至於絕。
可我的胸懷才只剛剛展開,哪有如此就完結的道理?
猛地將笛子拿離嘴邊,我放開了一切,無視於身邊蘇怡和江雅蘭兩人深深的失神,裂喉長嘯,嘯聲穿雲裂石,高揚九天,轟轟然發散出去——朱翎,你來了嗎?
我來了呢!
它這樣回應。
在遙遠的西方海面上,一點紅影破空飛來,瞬息千里的強烈感應,每一次都令我驚歎。也就是一兩息的時間,清脆的聲音在我們耳邊響起。
「嗯,這一曲的境界比那一年至少要高九品,心流激盪而又直抒胸臆,不假藻飾,頗有古之名士遺風啊!嗯哼,雖然這還是有了引導人的結果,但是,小宇子,你的進步還是很顯然的啊!」
我歎了一口氣,把中間那幾句去了才好,幾天不見,這傢伙的嘴巴還是那麼討厭,簡直和混子有得拼。
宇子……它以為它是誰?我的目光回轉過去,仰望柳樹上那最高的橫枝,這傢伙,每次都站得那麼高,真是恨不能讓人人都知道它是個禽獸一般。
「朱翎,你鬧夠了沒有……」
「嗯,脾氣臭了……沒了封印,你的修養差了不少,但性格嘛,我喜歡!」
心裡面「哼」了一聲,但卻不想再和它糾纏不清。
我臉上排出笑來,用最自然的語調,向著高枝上的那個正用不友好如火鑽一樣的眼光望著我的,全身羽毛如火焰般顏色的美麗小鳥問好:「說實在的,幾天不見,朱翎,你倒是又漂亮了不少啊!」
「那是自然!」
這火瞳紅羽的小鳥張開了雙翼,做了一個擴胸運動,再完全無視於鳥類身體限制地用一隻翅膀撓了撓血紅的冠頂,眼神登時柔和了不少,口出人言道:「難得聽你吹一曲,不過來感謝一下怎成?當然,我也是有事要辦。」
它如火鑽般的眼眸流動到了,正呆呆地看著它的兩位美少女身上,鳥臉上分明是濃濃的笑意:「全是故人之女……以蘇家兩口子的基因,我可以想像咱們蘇怡小姐的美貌,但對於江雅蘭小姐,我只能喊一聲老天爺保佑!江老三上輩子絕對是燒了好香了!」
老氣橫秋!
我在心中為它下批語。但它針對兩女性格而道出的話語,卻令我佩服不已,不愧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鳥!
兩女絕對都是非常人,短暫的驚訝過去後,她們竟然也能做出恰到好處的表示。
蘇怡微笑還禮,江雅蘭則點頭笑道:「這話我喜歡,老爸那裡我卻不敢保證……你叫朱翎,嗯,是妖怪嗎?」
朱翎很驕傲地讓我替他解釋,輕鬆丟給我一個大難題。
呃,這個,我該怎樣解釋?朱翎的來歷連爺爺和老爸他們都說不清道不明,我又哪能知曉。
想了半晌,我悶悶地道了一句:「把它當妖怪看待就成了!」
朱翎的目光在此刻分外地冰冷森寒,我陰沉沉的目光也不甘示弱地壓了回去,一人一鳥之間電光四射,立時便要升級成大戰。
戰吧!讓這傢伙整了兩年,也該撈回本來才是!
「妖鳥朱翎……名字很好聽啊,不落俗套呢!」
蘇怡淺淺的笑容在此刻,將場中一觸即發的氣氛消弭得無影無蹤,我揚起了眉毛,朱翎則瞇起了眼睛,對望了一眼,再「哼」一聲,終於決定不要在美女面前表現得小肚雞腸。
「小妖怪,餓不餓?」江雅蘭笑咪咪地用筷子挾起了一顆米粒,基本上,她是把這鳥兒當寵物看待了。
朱翎看了一眼,很決絕地別過頭去。
我為兩女解釋:「它比較喜歡肉食,口味傾向於東方化,偶爾吃些甜食,不過這段日子它好像比較喜歡川味……」
「錯了,這幾天我只對滷菜感興趣!」
這鳥兒還是那樣的趾高氣揚,但靠著它絕佳的外形,還是獲得了蘇怡和江雅蘭的一致好感,兩人一鳥立時交流起來,登時又把我扔在了一邊。
我把弄著長笛,微微歎氣——朱翎啊,你到這裡來,就只是要哄著小姑娘玩嗎?
「當然不是!」
朱翎義正辭嚴的回應是在半小時後,此時,它應該是消褪了一部分熱情,更有可能的是,它剛剛把正事想起來,「這次過來,我可是專門為你解除一部分疑慮來著……」
我的眼前登時為之一亮,看向正一起收拾餐具的兩女。聲音自覺地壓低了少許,避開了蘇怡和江雅蘭的聽力範圍:「家裡有什麼秘密要講給我聽嗎?」
「……沒有。」
朱翎回答得是好生乾脆,我的眼神登時陰暗了下來,朱翎只是笑呵呵地飛上飛下,接著說道:「家裡面沒有秘密告訴你,我有啊,小宇子,感謝我吧,如果不是我,你可能讓人賣了都不知道!」
不知它是否是危言聳聽,我瞇起眼看著它,總覺得它說話時的神態,像極了高級特務!
帶著幾分戒心,我緩緩地向它道出,昨天晚上那兩個令我好生困惑的外國人的外貌和功夫特點,向它請教那兩個人的身份。
朱翎的回答好生乾脆:「那兩個人啊,我知道,不就是『十二神將之首』的阿儂列和『師尊』赫魯嗎?兩個人的功夫都不錯的!」
我的臉皮抽了一下,「廢話!我也知道他們的姓名綽號,我是問他們到底是什麼來歷!」
「來歷?他們是死對頭啊,赫魯當年殺了阿儂列的叔叔,阿儂列又殺了赫魯的愛徒,前些時候兩個人拼了個兩敗俱傷,這幾天阿儂列剛出關,就到吠陀挑了赫魯的老窩……」
什麼跟什麼!
我狠掐著自己的眉心……朱翎,若我相信你是為我解惑來的,我就當真是個白癡了!你分明是想讓我更糊塗來著!
或許是感覺到了我無意間發散出來的殺氣,朱翎離我更遠了些,但仍是那種笑咪咪的模樣,它撲搧著翅膀,「咯咯」發笑:「這麼說也行……阿儂列是羅巴洲的強者,赫魯則是吠陀的宗師,相對於你這個炎黃的高手……明白啦?」
「真是如此簡單嗎?」
我懷疑的目光掃過朱翎那小小的身軀,停留在它如火鑽般流動不息的眼眸深處,那其中分明就刻著:當然有瞞著你的地方!
「當然有瞞著你的地方……」朱翎把這個意思道了出來,它這時候真的很坦白:「但是我們一致認為,那麼盼望於考學的你,明白了那些事情,也沒有什麼用處,等你上了大學,或者某一天突地有了興趣參與進來,那時候再告訴你也不遲!」
「考學?」
一時間,我當真沒有反應過來。
「考學」!這個詞彙怎地突然就陌生起來了?
我有幾天沒有想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