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立志讀書窮萬卷
「你孤僻偏激與人寡合!這就不能不令同僚和你的上司不悅;所以你雖有才,不可做官;你在十八歲左右,將含恨遠走他鄉,闖出一條自己的路。哎——這也是天命啊!」
這是關家活祖宗關香喜,過年送給小關尚文的話——
時間過得真快,眼看就過年了。
二嬸變了,不像過去除了串門,吃飯,在家看誰都不順眼,找茬。現在幫姐姐幹活,對三個孩子也特別喜歡了。尚香、尚權還和二嬸說說笑笑,怪親熱的。
尚文性格孤僻,對二嬸不冷不熱,帶搭不理,常常躲著走。媽媽背後說他,他總是頭一歪,氣哼哼地說:「我就這樣,天生的!我不會裝笑臉去應承她,假惺惺的,什麼東西!」媽媽無奈,知道小三兒這倔脾氣,說也沒用,心想:唉!過了年無論如何也得分家,但沒露聲色。
大年三十窮人過年也就是洗洗涮涮,推點黏米、殺雞鴨而已。這雞鴨早給二嬸殺吃了,到省事兒了。
二叔從城裡拎回了年貨,買了年畫,紅紙和鞭炮。還領回來身體胖胖、面皮鬆鬆的老人關香喜。他是東宅關香閣的親弟弟,因長年在奉天做買賣,很少回來,所以關屯人對他不熟悉。解放後回關屯,已是「香」字輩中唯一的一個人了。他八十多歲,無兒無女,老兩口過活,寫得一手好字,據說他通曉易經,在奉天給人相面算卦很有名氣。
人們見關家的活祖宗來了,都迎了上去。
喜爺爺坐下後關幽厚說:「老叔哇!你先歇一會兒,喝點兒茶。」又對尚香,「給你老爺爺泡上茶,今天請他老人家給寫幾副對聯。」
二叔把買回來的年貨交給大姐說:「姐姐,這些東西交給你,你和她嬸兒商量做幾個菜吧。」
媽媽打開包,看裡面的雞鴨魚肉樣樣全,埋怨道:「買這些東西幹啥?咱窮人過年那吃得起這個啊!」見幽厚不接茬,也就不說什麼了。
喜爺爺喝完茶,拿出筆墨,戴上老花鏡端詳了一會小三兒,讓他給研墨。又看了看尚權、尚香,微笑著說:「你叔讓我給寫對聯,可是沒詞兒,聽說你們三個學習都不錯,今兒個你們每人寫一幅,對聯也行,春條兒也行,爺爺給你們用筆抄,怎麼樣?」
二叔一聽樂了,說:「爺爺這是要考你們。我也想看看你們的書念得怎麼樣?都動腦子想好了再寫。」
聽了二叔的話,尚香臉通紅不敢伸手;尚權嬉笑頑皮躍躍欲試;尚文只是研墨漠不關心。
喜爺爺見尚香最大,說:「格格,你是姐姐,你先來!」
喜爺爺點名了,咋辦呢?想了半天接過紙筆,紅著臉寫好交給喜爺爺。關香喜一看是一幅對聯:
年好過節好過日子難過
出有門入有門找借沒門
橫批:無法可想
喜爺爺看了笑著說:「格格呀!你記性不錯,不過過年貼這對兒,太喪氣了!」看著她的臉,「孩子,心地寬走三千,苦日子是會出頭的!」又對尚權,「該你了!」
尚權接過紙筆笑嘻嘻地說:「我這是光著屁股上供——獻醜了!」邊說邊刷刷刷寫好遞給喜爺爺。喜爺爺見尚權寫得這樣快,又說俏皮話,不由得想起死去的侄子關幽燕,心裡一酸,忙看他寫的:
一入新春是新年,母子四人大團圓,今年倒比去年好,來年定能勝今年!
「哈哈……哈哈!這小子才思敏捷,筆下如龍,只是光看眼前,視苦難若不見,天性樂觀如其父,雖不能大富大貴,但能快樂一生啊!」
人們聽喜爺爺對尚香和尚權的話各不相同,都想難道老人真能看出人的未來?
喜爺爺這時又看看尚文,見他漫不經心地看著二叔買來的《岳飛抗金兵》年畫,沉思良久問道:「小三兒,幾歲了?念幾年書?」
「十三了,念四年級。」尚文仍不動聲色,卻故意說大一歲。媽媽樂了。
「你也寫幾個字,讓我看看!」
「好!試試吧。」尚文不卑不亢接過紙筆,不假思索一揮而就,交給喜爺爺:
立志讀書窮萬卷
胸懷蕩盡諸邪惡
橫批:蒼天為證
媽媽、二嬸看他就寫這麼幾個字,雖然認識幾個,但不知是啥意思,生氣地看著小三兒。
二叔、姐姐見他字寫得好,對聯通順,讚許地看著他。哥哥向他伸出大拇指。
喜爺爺見他不假思索一揮而就,感到驚訝。當默念完他的對聯,眼睛直了,死盯著對聯,半天沒說話。
人們的目光投向喜爺爺。見他不斷地擦著花鏡琢磨對聯,慢慢地把目光投向小尚文。見他神態自若,靜等評說。
喜爺爺突然站起,像觀賞奇珍異寶一樣上下打量尚文。但見他國字臉、濃眉毛、一對大耳被黝黑的頭髮遮住一半,一雙大眼下,是一個又寬又大的鼻子,端端正正,緊閉的雙唇顯得沉穩冷靜……看著看著,不由得說:「好一付福相!」
人們正等著評論,沒想到老人冒出這麼一句,媽媽不解地看著老人。
「你究竟幾歲了?」老人問尚文。
「他週歲剛十二,虛歲十三。」媽媽替他回答。老人坐回椅子,又拿起尚文的對聯,「人小志大,讀書必成器!侄兒媳呀!這是好事兒!再苦再累也不要誤了他唸書啊!」
媽媽高興地點點頭說:「只可惜生咱如今這樣的家,能念完小學就不錯了……」
「不行姐姐!他們仨誰能念多少書,我一定供他!哪怕要飯也得讓他們唸書。」二叔有些激動。
「謝謝二叔!」小尚文恭恭敬敬地給二叔鞠一躬,「但我不能拖累二叔,這樣大事兒,不是二叔一個人說了算的……」
「哎——不說這些,明年就成立高級社了。我小學畢業回家,和我姐姐一起幹活,供弟弟唸書。讓咱家也出一個大學生!」
「尚權,聽說學校保送你升中學,怎麼能不唸書呢?」姐姐希望兩個弟弟都能上中學。
「不說這些,等以後看情形再說吧!」媽媽阻止大家地爭論。
喜爺爺為有這樣的孫子高興,但他從尚文的對聯中,已聞到了火藥味兒。他想聽聽大家的議論,觀察尚文地舉動。他心中暗暗吃驚:「這孩子城府好深,不可小看!」見小三兒仍在看那幅畫,便帶上花鏡,也看了看。當他看見畫中岳飛的《滿江紅》,更覺凜然。雖然看不出小三兒怒視何人,但他面部肌肉微動,已顯內心的暴怒。隱而不發、暴風雨將至。
喜爺爺立刻站起說:「孩子!你聰明好學,肯用心讀書,前途無量啊!」老人拉過小三兒,坐在桌前,平息他心中的翻騰。「你文才出眾,筆走龍蛇,老夫甘拜下風!你與書有緣,可能成為不懂世事的書獃子。你讀書、啃書、教書、到老寫書,也是咱關家的福分。」
大家聽老人一個勁兒地說小三兒與書有緣,不明其理,都認真地聽。
「但是——你孤僻偏激與人寡合!這就不能不令同僚和你的上司不悅;所以你雖有才,不可做官;你在十八歲左右,將含恨遠走他鄉,闖出一條自己的路。哎——這也是天命啊!」
媽媽聽了心裡一驚,快要掉下淚來。
關香喜看了她一眼,說:「不要擔心,小三遠行實為你們母女而去!」說著又看一眼尚香,「其實遠走他鄉並不是壞事,你們母子母女異地團聚,將是一番新天地!」
「怎麼?連我這半大老婆子也遠走他鄉?」媽媽已不相信這老叔的胡說了。
老人肯定地點點頭不再言語。良久又對尚文說:「我送你四句,過後你自會明白。『一生多劫難,驚險亦安然;文墨浪才子,苦盡甘來晚。』你要改掉你的暴烈之氣,苦難會少些!」說完這些,寫起對聯來。他只選了尚權的春條,卻把尚文的對聯收起來,揣入懷中。
對聯寫完了,老人執意要走,媽媽、二叔、二嬸都留不住。喜爺爺卻語義深長地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還是早散的好!」說完看了看媽媽,頭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