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風雨路  第2卷 4.散盡家財
    4。散盡家財

    閭山抗日護國軍陳司令,率領弟兄下山後,關香烈知道此次凶多吉少,恐怕自己今生今世難回關屯,心中未免有悲哀之感。他不能不考慮後事了,看了看兒子那高大的身軀、不怒自威的面容,想起他那剛毅果敢的性格,以及那種玩世不恭詼諧傲物的語言。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夫人佟氏說的一件事——

    你說怪不怪,今天陳二老婆生了個女孩,孩子出生後一直在哭。我抱著咱孩子去看她,見可愛的孩子哭個不停,便讓咱小幽燕用小手逗她。小腳說:「哭了!少奶奶抱小哥哥看你來了!」

    說也奇怪,這剛出生半天的女嬰,懂話似地停止了哭泣,眨著小眼睛一動不動了。

    我見此便開玩笑地說:「啊哈!這丫頭見我兒子就不哭了,是不是有緣分?長大後給我當兒媳婦吧!」

    誰想我的話剛說完,咱那百天的小幽燕在懷裡竟開心地笑了,嘴裡像在說什麼,「哇啦」了一陣子,張小腳的女孩睜著眼睛靜靜地聽著。

    這一下,全屋的人都開心地笑了。

    「我說少奶奶啊!我們可哪有那福分?不是老爺心腸好,不是老太爺肯收留我們,哪有我們這一家子啊?我們一個漢人奴才,怎敢去妄想啊?」張小腳自卑地說。

    「什麼奶奶老爺的?管什麼漢人滿人,只要孩子有緣分,我這婆婆是當定了!」我說……

    想到這裡,關香烈眼前又浮現出,關於大兒子幽燕的一幕幕往事:

    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了,從小在一起玩,一直到五六歲,關香烈給孩子取名叫幽燕,送到私塾才分開,但放學回來仍在一起玩。

    這小幽燕聰明伶俐,不論什麼一學就會。只有一點與別的孩子不同,他的東西不論是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隨便別的孩子吃、穿、玩、用,而自己弄得天天沒有吃的用的,有時把新做的衣服脫給別人,竟光著膀子回家。為此,佟氏經常說他。自己對兒子這樣做卻很開心,給他的吃穿用總是預備好幾份,以免幽燕送人後自己沒有。佟氏見他這樣慣孩子很不高興。可關香烈總是一笑而已,過後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因為關幽燕除了上學,回來就和張小腳兒的女兒陳大腳一起玩。所以,陳大腳吃的、穿的、玩的、用的,都是關幽燕給的。兩個孩子就像親兄妹一樣,吃穿也一樣。陳眨巴眼見孩子一天天長大,老這樣吃穿關家的,覺得不好,讓自己的丫頭,別再要幽燕哥的東西,可是說什麼孩子也不聽,竟把自己穿戴的像個滿族格格。關香烈和佟氏見到非常高興,時間長了凡是給小幽燕做衣服,總給做一套女孩兒裝,好讓小幽燕送給她。

    五六歲時,張小腳要給閨女裹腳,她說什麼也不裹,並為此跑到佟氏面前,訴說媽媽逼她裹腳的事兒,佟氏聽了便領著孩子去找張小腳,數落她一頓,這才就沒再給孩子裹腳,結果孩子的腳像滿族女孩一樣,成了天生的大腳片。為此,漢人們稱她為陳大腳。其實她的腳並不大,因為她沒有受那裹腳之苦,當然比當時漢人女孩的腳大了。

    關幽燕雖然聰明,但對讀書並不用心,學會了就玩,先生常常為此出難題考他,每次都對答如流,無可挑剔,先生也拿他沒辦法。

    關香烈想到這兒,又想起他那戲劇性的婚姻,更覺得兒子幽燕與人不同。

    關西宅在關香烈的治理下,儘管自己視金錢如糞土,任意施捨給窮人;儘管長子關幽燕大把地往外扔錢。但是西宅越來越興旺。不論是長工、佃戶、短工、傭人,都把西宅當成自己家,辛勤勞動,創造財富。到關幽燕十六七歲時,西宅的繁榮簡直超過老宅和東宅的幾倍,成了一個小市鎮。而關幽燕,除了和陳二的女兒在一起談天說地外,幾乎成天不在家。回家總是風塵僕僕,跟長工佃戶一樣,不知道的人根本不認識西宅大少爺。

    為了守住關幽燕的心,為了避免老宅又生出什麼鬼花招阻擋孩子的婚事,關香烈和陳二商量後,陳二到關家祖宗祠堂叩了頭。老宅為他家舉行入族慶典,成為鑲白旗。從那以後,陳大腳成了陳家大格格。和關幽燕訂了親,第二年關幽燕和大格格結了婚。婚後夫妻恩恩愛愛,到五個孩子出世都沒紅過臉,妻子體貼丈夫,丈夫關心妻子。關幽燕自己仍然不理家事,成天外出不知忙什麼,妻子也不過問。

    關幽燕成天不著家,究竟幹什麼呢?直到這時關香烈才知道。原來他和西門外的「在家裡」兄弟,組織了一個「互助會」,專在幽州城內外為人家打井、移墳、抬槓、裝卸煤炭。他雖然自任會長,但每天和兄弟們一樣幹,而得到的錢,除了在西門裡買了房子作槓房外,其餘的錢全部分給兄弟們,和周濟城裡要飯的及貧困的人。而自己不但分文不取,有時還從家裡拿錢往裡貼。為此「互助會」成了幽州城內外的「救急會」,團結了城內和西門外的窮人。

    陳氏夫人為人賢惠,在家中除孝敬公婆撫養子女外,其它時間閒不住,總是侍弄園子……

    關香烈想到這些,又聯想到今天幽燕和陳司令的話,知道兒子料到西宅會出事兒,更加佩服兒子,便鄭重地向兒子交待後事兒。

    「幽燕那!咱西宅祖宗的基業,到現在可能要完了。我也回不了關屯了。你作為西宅的長門長子,有什麼打算?」

    「爸爸,西宅的存亡無關緊要,萬貫家財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只要人能平安離開西宅,離開關屯,就什麼也不怕。」關幽燕見父親仍憂心忡忡,又安慰說:「你沒聽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今後我要回到我那些窮兄弟中去,為窮人做點好事兒,把孩子撫養大,接關家的香火就足了。」

    「那你的弟弟們怎麼辦?西宅那麼多關家的堂兄堂弟怎麼辦?那麼多長工佃戶難道你能不管嗎?」關香烈還惦記著西宅的老少,掛念著關屯。

    「爸爸呀!此次劫難難逃。你老一生辛勤,心地善良,為別人想得多,不為自己想,已經感動上蒼。為此,你老可能別我們而去。我們的肉體凡身也有淒惶之感。」關香烈聽到這話一陣顫束。關幽燕見了,又說:「但請你放心:為人自有生活路,不用他人空操心。我想此次西宅可能毀於大火,房契、地照、金銀珠寶已被帶到上山,陳司令意在保護,會歸還與我。為此,我想將房屋、土地,分給本宅的堂兄弟和長工佃戶;雖然房子會被燒燬,但房基還在,土地果田尚存。所以把金銀珠寶留一部分給給程司令作為軍用之外,其餘的就給原西宅的人,不論是關家還是外姓,都分些金銀,讓他們重建家園。」

    「那你和你的兩個弟弟怎麼辦?你這樣一分,不是把萬貫家財散盡了嗎?」關香烈耽心地問。

    「爸爸呀!我是窮裡來,還到窮裡去。陳司令會有安排。我的兩個弟弟,年齡小,回到關屯人家也不會饒了他二人,我看就交給陳司令吧!讓他二人經受磨煉。」關幽燕無可奈何地說。

    「你的安排,倒也是個辦法。可是他二人總不能跟陳司令一輩子啊!你的幾個孩子怎麼生活呀!」關香烈仍然對幽厚、幽道和孫子們不放心。

    「爸爸呀,你想得太遠了。哎——」關幽燕歎息一聲,眼皮一抹達又半睡半醒似的不吱聲了。

    關香烈看他這樣,心裡很不平靜,眼睛瞪著關幽燕。只見關幽燕臉上汗珠滴了下來,方正紅潤的臉膛上飄灑的鬍鬚開始抖動,突然睜開眼睛說:「爸爸!我兩個弟弟和我的孩子,咱二人誰也不能為他們操心了。」關幽燕有些悲哀地又說:「就連剩下的你的孫女,孫子,我也最多只能操心到他們八九歲!無福看他們成人哪!」

    「什麼?你說什麼?難道你有什麼不測?」關香烈一下子站了起來,驚慌地說。

    「這是天意,爸爸不要驚慌。我的陽壽有限,到時必須歸位。倒是你的兒媳陳佳氏,集關陳兩家的恩德於一身,陽壽可達八十以上,她不但擔負起我兩個弟弟的將來,而且將你的孫女、孫子撫養成人,飽享天倫那!」

    「這,這難道是真的?」關香烈不敢相信兒子的話。

    「爸爸!我是什麼人?在我出生時你已經心中有數,剛才這些話不是今天事出特殊,我也不敢洩露天機。既然知道了將來,你老也就別無塵念了。」關幽燕說完,不知在想什麼,遙望幽州古城。

    夕陽已經下了山坡。關香烈站在閭山之巔,遙觀山腳下的關屯。突然他驚叫一聲:「啊……關屯起火了!」他突然一陣眩暈。關幽燕急忙扶住。讓父親坐在山頂青石上,眼睛盯著起火的關屯方向。

    只見西宅方向火光沖天,煙塵籠罩……

    「完了,完了!祖宗留下的基業全完了!」關香烈捶胸長歎,悲哀呼叫:「我對不起祖宗!我有罪啊!老天,懲罰我吧!何必毀我西宅!」

    「爸爸!你冷靜些,有罪的不是你!是老宅這個禽獸!關香升認賊作父,欺弟霸產,已經給自己種下了禍根。不但塵世他不得安生,禍及子孫,就是到了陰間,也會下十八層地獄。爸爸你勵精圖治,善待窮人,我也替你散了無數家財,這些都是你的功德,來世必有好報。」

    「你怎麼替我散家財的?」關香烈仍盯著西宅方向的大火問道。

    「從我出生起,就開始把你辛苦掙來的錢,天天散給別人,這樣一直到現在,你毫無怨言。我自己的勞動所得,也全周濟給窮人。你老算算,這二三十年,散去西宅多少金銀那!這不都是為你積陰德嗎?」

    「沒想到你平日揮金如土,原來為此!」關香烈感慨地說。

    「這叫不修今生修來世。不散去,今天不也得付之一炬嗎?」

    夜籠罩著閭山,火瀰漫著西宅。儘管兒子的話使關香烈略覺心安,但他終是守業創家之人,還是難忘西宅。他在山頂的夜風中遙望西宅。關幽燕與父親難捨難分,陪著老人坐在山頂……

    陳司令襲擊了火燒關西宅的日本人和黑狗子,救了劫後餘生的人,連夜回到閭山,此時關香烈父子仍在焦急地等待。見陳司令救回了西、東、老宅的人,急問起西宅起火的經過。

    眾人哭哭啼啼,大罵老宅關香升,訴說了火燒西宅,血染果園,激戰石橋,駭人聽聞的過程。

    關香烈越聽越氣憤。他那高高的身軀直立著,直立著,半天沒有說話。突然「咚」的一聲跪倒在陳大面前:「大兄弟!我相信你們,感謝你們。我把我的全家,和隨我全家一起來的東、老兩宅的人都交給你,交給抗日自衛軍……」他掃了一下,見自己跪下都跪下的三個兒子,和三大宅的男女老幼,「你們記住:沒有陳司令沒有抗日自衛軍,便沒有你們!也就沒有今天還活著的關屯人。」

    「別,別這樣!」陳司令和戰士們們連忙拉起大家。

    「祖宗啊!我關香烈枉為人一世,讓祖宗的基業毀於一旦,讓你的子孫遭此大難!」他聲嘶力竭地仰天大叫,一口鮮血噴出,像一棵松樹被無情的鋸倒一樣,直挺挺倒在岩石上,再也沒有起來。

    松濤悲吼,百鳥嗚咽。人們見這剛強善良的老人就這樣走了,大放悲聲……

    幾天後,關幽燕散盡家財,留下兩個弟弟幽厚和幽道,以及三大宅不願離開的青壯年,參加了抗日救國自衛軍。接受陳大交給的新的使命,帶著劫後餘生的老小下山,定居在幽州城西門外。

    此時,關幽燕的母親佟氏老夫人因大火的燒烤,已經雙目失明,疾病纏身了;五個孩子兩個稍大一點的,已死在日本人的槍口之下,葬身火海;剩下的三個孩子,女兒只有五六歲,兩個被陳二救出的兒子尚權和尚文,一個兩三歲,一個還不滿一歲。岳父陳眨巴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只好四處打聽。

    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關幽燕每天進城到槓房,陳氏靠給人做針線、紡線換來錢補充家中開支。

    關幽燕夫婦,從一個大財主家中揮金如土的大少爺,一下子變成一貧如洗的窮棒子,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可怎麼活啊?好在他在窮兄弟中很有威望,知道他們定居在西門外,來往更密切了;好在陳氏出身貧寒,勤勞能幹,又持家有方,所以日子過得倒也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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