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少陽道:「是的。」
柳絮兒道:「我洗耳恭聽。」
龍少陽道:「在我看來,報仇雪恨最好的方法不是一劍將敵人殺死,而是讓他們好好的活著。」
柳絮兒吃驚道:「什麼?報仇雪恨的最好方法是讓敵人好好的活著?」
龍少陽道:「是的。」
柳絮兒道:「為什麼?」
龍少陽道:「殺人往往只在一瞬間。」
柳絮兒道:「哦?」
龍少陽道:「那樣一來,敵人豈不是死得很舒服?」
柳絮兒眼裡閃爍幾絲怪異的表情,淡淡道:「龍大俠的意思是說,我們不應該讓敵人痛痛快快的死,而是應該將他們一刀一刀折磨死,是嗎?」
龍少陽微微搖了搖頭。
柳絮兒道:「那龍大俠是什麼意思?」
龍少陽表情嚴肅,眼睛凝視著遠方的蒼穹,沉思了片刻,意味深長道:「死往往只在一瞬間,也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柳絮兒道:「有道理。」
龍少陽道:「對於一個人來說,痛苦的不是死,而是怎麼活。」
柳絮兒道:「有道理。」
龍少陽道:「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最最痛苦的就是生不如死的活著。」
柳絮兒心裡一驚,情不自禁地盯著龍少陽,盯著龍少陽慘白如紙的臉頰。
龍少陽淒然一笑,淡淡道:「對付罪大惡極的人,我們無需做什麼,只需將他們的武功廢去,只需將他們關在一個有吃有喝的地方,讓他們想死卻死不了,不想活卻又得好好的活著。」
柳絮兒靜靜聽著。
龍少陽看著柳絮兒,黯淡的眼裡充滿了痛苦,頓了一頓,喃喃道:「我們讓他們在孤獨的折磨下慢慢懺悔自己的罪過,豈不是要比一劍殺了他們更深刻、更管用嗎?」
柳絮兒點頭道:「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
龍少陽接著道:「對於罪大惡極的人來說,這個世上最重的懲罰不是一劍殺了他們,最大的痛苦也不是一劍殺了他們,而是讓他們自己好好的活著,讓他們活在無言的懊悔和自責中。」
柳絮兒歎息道:「看來我的確是老了。」
龍少陽道:「前輩此話何意?」
柳絮兒苦笑道:「如若我不是老了,為什麼只記得一劍將罪大惡極的殺死,而想不到讓他們反省懺悔呢?」
(六)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
一陣寒風呼呼吹過。
紅紅的燈籠隨風翻飛。
龍少陽不動聲色,一一掃過地上躺著的無名、無我、趙清和鄭華,長長歎了一口氣,沉思了半響,眼睛中閃過一絲亮光,恭恭敬敬地注視著柳絮兒,拱手道:「前輩,龍少陽還有一件事情請教,望前輩指點迷經。」
柳絮兒溫聲道:「你說。」
龍少陽道:「前輩真的不是『無情碧劍』?」
柳絮兒道:「不是。」
龍少陽道:「那前輩可認識『無情碧劍』?」
柳絮兒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龍少陽道:「我只想知道『無情碧劍』是什麼人?」
柳絮兒道:「僅此而已?」
龍少陽臉色微變,緩緩從懷中取出一把小劍,一把明晃晃的小劍,一字一字道:「不瞞前輩說,前幾天我在華山腳下曾見過一個身穿黑衣、頭戴黑色帽子的女子,她臨走的時候曾留下這把小劍給我。」
柳絮兒道:「那又如何?」
龍少陽道:「而這把小劍卻和我妹妹先前留下個那把小劍一模一樣,因此……因此……」
柳絮兒道:「因此你懷疑你妹妹就是『無情碧劍』,是嗎?」
龍少陽道:「是的。」
柳絮兒道:「你妹妹叫什麼?」
龍少陽道:「雲憐菡。」
柳絮兒道:「她可是你的親妹妹?」
龍少陽道:「是的。」
柳絮兒道:「既然你們是親生兄妹,為什麼一個姓龍,而另一個卻姓雲?」
龍少陽臉上掠過幾絲苦意,頓了一頓,一字一字道:「不瞞前輩說,我的親生父親本是『天下第一劍客』冷嘯天,只因為……只因為我從小跟媽媽一起長大,所以我就姓了媽媽的姓。」
柳絮兒輕輕點了點頭,沉思了片刻,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你的妹妹應該姓冷,為什麼如今卻姓雲?」
龍少陽長歎一聲,喃喃道:「憐菡和我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只因四十多年前的一件秘密的事情,憐菡被紫霞山莊的莊主雲天祐雲大俠抱去撫養,養大成人,所以她也就跟了雲大俠的姓。」頓了一頓,歎息道:「三年前,她雖然知道了自己是冷嘯天的女兒,但為了感念雲大俠的養育之恩,他還是執意姓了雲。」
柳絮兒聽了龍少陽的這番講述,心思一動,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悲慘淒苦的身世,眼裡湧現著淡淡的淚光。
龍少陽傲然道:「不管姓什麼,但我們畢竟是親兄妹。」
柳絮兒沉默了大約一盞茶工夫,才喟然長歎道:「哎,想不到這個世上居然還有第二個柳絮兒,真是命苦啊。」
龍少陽長歎了口氣。
柳絮兒深吸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龍少陽,一字一字道:「姓什麼沒關係,重要的是你們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就足夠了。」話音剛落,身子一動,風一般掠到了幾丈開外,溫聲道:「龍大俠,『無情碧劍』的確就是你的妹妹雲憐菡,而你的妹妹也的確就是『無情碧劍』。」
龍少陽心裡甚喜,急忙拱手道:「多謝前輩賜教。」
(七)
四處又陷入了安靜,死一般安靜。
夜風漸漸變大。
血腥味漸漸瀰漫。
龍少陽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奇怪的事情,機警地掃視了四周。
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一個華山派的弟子,只有濃濃的晨霧。
龍少陽心裡甚是費解,自言自語道:「真是奇怪,怎麼一個華山派的弟子都沒有呢?」
龍少陽將四周的燈籠放在一塊,將五名、無我、趙清和鄭華的屍體一一搬到燈籠旁邊。
屍體已經變得僵硬,
龍少陽微微搖了搖頭,從其中一個燈籠裡取出半截蠟燭,將燈籠一一點燃。
燈籠燃燒,火光通明,瞬時就點燃了無名的衣服。
龍少陽望著無名燃燒的屍體,表情複雜,若有所思地吟唱道:「人生自古一場夢,夢到天涯睡獅醒。踏平世間坎坷路,一路走來太從容。功名本是清晨霧,歲月面前化灰燼。」
無名、無我、趙清和鄭華的身體慢慢化成灰燼。
龍少陽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娑婆苦,身世一浮萍。蚊蚋睫中爭小利,蝸牛角上竊虛名,—點氣難平。人我盛,日認長無明。地獄盡頭成隊入,西方無個肯修行,空死復空生。娑婆苦,光影急如流,寵辱悲歡何時了,是非人我幾時休,生死路悠悠。三界裡,水面一浮漚。縱使英雄功蓋世,只留白骨掩荒丘,何似早回頭。」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走的極慢極慢,慢的不能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