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風瀟低頭看著自己軟綿綿的右手,沉思了片刻,一字一字道:「閣下昨晚露出燦爛微笑的時候,我問閣下笑什麼,閣下說是笑我,我問閣下笑我什麼,閣下說笑我聰明睿智,但這次我問閣下笑什麼,閣下又說實在笑我,只是不知閣下這次在笑我什麼?」
龍少陽道:「笑關少俠兩點。」
關風瀟道:「哦?」
龍少陽道:「首先笑閣下聰明睿智。」
關風瀟道:「為什麼?」
龍少陽道:「昨晚我之所以笑閣下聰明睿智,那是因為閣下雖然知道自己的劍法精妙絕倫,但卻從來都不恃才傲物,更不狂妄自大,更難能可貴的是閣下對待每一個對手都是一視同仁,從不分高低貴賤的。」
關風瀟道:「劍法可能有高低之分,劍客的身份也可能有高低之分,但劍客的人格卻是平等的。」
龍少陽道:「如今這個世上,能像閣下這般尊重對手的劍客,恐怕是越來越少了。」
關風瀟不動聲色,盯著龍少陽銀白的頭髮,淡淡笑道:「那閣下此時笑我聰明睿智,卻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龍少陽黯淡的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芒,猶如黑暗之中的明燈,猶如黑色夜幕下的繁星,想了一想,微笑道:「我此時笑閣下聰明睿智,倒不是因為閣下有什麼大義凜然的胸襟,而是為閣下先前的縮手動作而笑。」
關風瀟有些吃驚道:「閣下是在為我先前的那個縮手動作而笑?」
龍少陽道:「是的。」
關風瀟道:「為什麼?」
龍少陽道:「縱然我不說,閣下也知道自己的右手……」
關風瀟怔了一怔,淡淡道:「我的確知道。」
龍少陽暗歎一聲,溫聲道:「據我瞭解,一個劍客如果突然得知自己擅長的手從此不能再使劍,甚至是自己一輩子都不能再練劍的時候,一定會自暴自棄,一定會反覆用那只殘廢的手去抓劍,就算失敗一千次一萬次,他也要抓起來。」
關風瀟道:「有這種可能。」
龍少陽直視著關風瀟明亮如水的雙眼,微笑道:「但閣下卻沒有那樣做。」
關風瀟看了看自己的右手,苦笑道:「閣下知道我為什麼要將自己的手縮回來嗎?」
龍少陽道:「我想理由應該同樣有兩點。」
關風瀟道:「哪兩點兒?」
龍少陽臉色不動,沉思了片刻,認認真真道:「我想閣下之所以會將自己的手縮回去,那是因為閣下已經知道自己的右手廢了,而且心中也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關風瀟道:「哪一件事情?」
龍少陽道:「閣下是一個用劍高手,自然知道自己的傷勢輕重,也知道縱然自己再努力一萬次十萬次,甚至是努力一輩子,自己的右手都不可能再拿起那一把劍,更不能再使出那閃電一般的劍法。」
關風瀟心裡一驚,不由感歎佩服,但臉上卻絲毫不變色,淡淡道:「另外一個理由呢?」
龍少陽看著關風瀟有些慘白的臉頰,心中猶如千萬條小蟲在撕咬,沉思了片刻,喃喃道:「閣下之所以會將自己的手縮回去,那是因為閣下不想讓自己繼續沉浸在痛苦之中。」
關風瀟吃驚道:「繼續沉浸在痛苦之中?」
龍少陽道:「是的。」
關風瀟道:「此話怎麼講?」
龍少陽解釋道:「閣下知道自己的右手已廢,從此不可能再拿起寶劍,這是一種痛苦,而且這種痛苦絕不亞於一個人和親人進行生離死別。」
關風瀟道:「的確非常痛苦。」
龍少陽道:「如若閣下明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經不能再拿起劍而硬要勉強,難道那不是痛上加痛,故意往自己的傷口上撒鹽嗎?」
關風瀟心裡一震,不由點了點頭。
龍少陽道:「在這個世上,能享受幸福的人不計其數,但能承受痛苦的人,卻少之甚少。」
關風瀟沉思了一會兒,臉上掠過幾絲燦爛的微笑,連連稱讚道:「閣下果然聰明,沒想到我關風瀟在生死為難之間,居然還能遇上像閣下這般聰明絕頂、善良人意的劍客,真是老天有眼啊!」
龍少陽微微搖了搖頭,心中非但沒有一絲絲的喜悅,反而還有一絲絲的悲傷,一種本該是喜悅的悲傷,凝視著手中的寶劍,溫聲道:「能遇上像關少俠這等鐵錚錚的熱血男兒,應該是我的榮幸才是。」
關風瀟瞧著龍少陽蒼白的臉色,蒼白的頭髮,心中暗生敬佩之意。
龍少陽輕撫著手中的寶劍,心中有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
關風瀟沉默了片刻,又開口詢問道:「閣下先前說笑我兩點,不知另外一點是什麼?」
龍少陽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扶著關風瀟向桌子旁走去。
關風瀟坐下來,凝視著窗外燦爛的陽光。
龍少陽坐在關風瀟對面,給關風瀟倒上一杯茶。
關風瀟左手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
龍少陽握著茶杯,盯著關風瀟明亮清澈的雙眼,一字一字道:「不瞞關少俠說,我笑閣下有堅韌不拔的意志。」
關風瀟若有所思道:「何以見得?」
龍少陽道:「據我所知,別說是一個愛劍如命的劍客,就算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突然發現自己的一隻手變得殘廢了,也會異常的激動,異常的悲傷。」
關風瀟點了點頭。
龍少陽道:「畢竟這種打擊是慘痛的,這種痛苦是生不如死的,絕不亞於自己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情人。」
關風瀟道:「的確如此。」
龍少陽道:「受到這種致命的打擊,一般的人必然會捶胸頓足,嚎啕大哭,淚如泉湧,氣憤蒼天的不公,抱怨自己的命苦,甚至有一些人還會變得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尋死覓活,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關風瀟道:「閣下說得沒錯,的確有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