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陣大風吹過,吹開了虛掩的窗戶。
曾依珊心裡不由一震,被嚇得身體不由打了一個寒戰,緩了一緩,才抬頭望向窗戶,一時怔住。
窗外站著一個人,明亮的眼睛裡透著寒意,燭光映射在他那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更顯恐怖陰森。
曾依珊心裡一驚,戰戰兢兢道:「師父,那個年輕……年輕人。」
龍少陽臉上沒有一絲絲的驚慌,好像完全都沒有在意那個年輕人,就好像早已經看到了那個年輕人,凝視著手中的茶杯,沉默了半響,淡淡道:「你終於來了。」
年輕人道:「難道閣下知道我要來?」
龍少陽道:「恐怕是的。」
年輕人道:「既是如此,那閣下為什麼不趁早離開這裡?」
龍少陽道:「我為什麼要離開?」
年輕人道:「難道閣下不知道我今晚的來意?」
龍少陽道:「當然知道。」
年輕人道:「難道閣下不怕死?」
龍少陽道:「當然怕了。」
年輕人道:「難道閣下有把握殺了我?」
龍少陽道:「沒有把握。」
年輕人道:「既是如此,那閣下為什麼不去逃命?」
龍少陽終於轉移了視線,終於抬頭直視著年輕人,看了一會兒,微笑道:「像閣下這般厲害的角色,百年都難遇到一個,既然如今讓我遇上了,我又怎麼可以輕易放棄這個絕佳的機會呢?」四處掃視了幾眼,還讓年輕人開口,接著道:「閣下能找到這裡,自然也就能找到其他地方,就算我逃離了此地,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難道閣下手中的劍就會放過我嗎?」
年輕人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斬釘截鐵道:「絕對不會。」
龍少陽不驚不慌,目不轉睛地盯著年輕人緊緊握劍柄的右手,沉思了片刻,溫聲道:「既然跑到什麼地方,我都免不了一死,那我又何必費神費力去逃跑呢?」
年輕人輕輕點了點頭。
曾依珊卻沒有看出年輕人是在點頭。
因為年輕人點頭的動作和幅度實在太小太小,小的幾乎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
但他的確已點頭。
年輕人臉上仍舊沒有表情,非常平靜,詢問道:「沒想到這個世上還有像閣下這般聰明的劍客,只可惜不管是聰明的人,還是聰明的劍客,往往都好像是天空中的流星一樣,稍縱即逝,壽命不會太長。」
曾依珊終於從驚慌之中緩過神來,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年輕人,鼓起勇氣,咬牙道:「喂,你來這裡幹什麼?」
年輕人道:「殺人。」
曾依珊道:「我們之間有仇嗎?」
年輕人道:「沒有。」
曾依珊道:「我們之間有怨嗎?」
年輕人道:「沒有。」
曾依珊厲聲道:「既然我們之間一沒有仇,二沒有怨,那你為何還要與我們為敵?」
年輕人道:「在這個世上,難道所有的敵人之間都是有仇有怨的嗎?」
曾依珊一時怔住,啞口無言。
年輕人平靜如水,淡淡道:「難道姑娘不知道有很多的劍客殺人是從來都不需要理由的嗎?」
曾依珊眉毛一揚,傲然道:「我知道。」
年輕人道:「既然姑娘知道,為什麼還會對在下的前來而如此驚奇呢?」
曾依珊道:「我不知道。」
龍少陽突然大笑了起來,仰天大笑。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發笑,也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笑得如此燦爛,他的笑容就好像是晴天中陽光一樣燦爛。
就算沒有人知道,但那的的確確是笑,實實在在的笑,足以能融化嚴冬積雪的笑,也足以能化解一切仇恨的笑。
曾依珊吃驚地看著龍少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更不知道該怎麼說,好像此時此刻,她除了能吃驚地看著龍少陽以外,腦子裡空洞洞的再無一物。
年輕人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著,無論是表情,還是站姿,幾乎身體的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變。
龍少陽喘了一口氣,終於笑完了。
年輕人道:「閣下在笑什麼?」
龍少陽道:「笑你。」
年輕人道:「笑我?」
龍少陽道:「是的。」
年輕人道:「我有那樣好笑嗎?」
龍少陽道:「你的確沒有那樣好笑。」
年輕人道:「那閣下為什麼還要笑?」
龍少陽臉不變色,頓了一頓,話鋒一轉,一字一字道:「在我看來,閣下非但一點兒都不好笑,反而還有一些讓人畏懼害怕,說一句閣下不愛聽的話,閣下的樣子簡直比地獄裡的幽靈都讓人畏懼。」
年輕人的身上終於有了表情,眼裡掠過幾絲譏誚之意,嘴角也露出了一絲絲的笑意,但那笑容實在太少太少,少得幾乎和沒有一樣,而且那笑容又實在是太可怕太可怕,可怕的就好像是一隻狐狸在恥笑猛虎的無知和愚蠢。
曾依珊死死盯著年輕人。
年輕人道:「但閣下還是笑了,而且笑得非常燦爛。」
龍少陽道:「在這個世上,總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人存在,也總會有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會發生。」
年輕人道:「的確是的。」
龍少陽道:「就好像我原以為閣下是沒有笑容的,但閣下剛才嘴角和眼裡卻出現了笑容,雖然那笑容有些讓人覺得不寒而慄,但總歸還是笑容。」
年輕人道:「閣下實在太聰明了。」
龍少陽道:「這是我最大的不幸。」
(五)
曾依珊剛從一個驚訝中緩過神來,還沒能來得及喘上一口氣,現在就又陷入了另一個驚訝中。
這次的驚訝,絕不亞於她自己剛才在聽到龍少陽莫名奇妙大笑的時候的驚訝;這次的驚訝,也絕不亞於她自己親眼見到一個女人搖身變成一個男人的時候的驚訝;這次的驚訝,也絕不亞於她自己親耳聽到一個女人沒有和男人睡覺就生下孩子的時候的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