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晉已經死去一個月了,有句話這麼說,逝者已矣,生者堅強,陸蔓也曾聽過,可真正降臨到自己身上時,其實做不到。
因為思念,她吃不下,也睡不著,整個人快速消瘦,若不是靳懷恩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跪著求她,恐怕連那吊命的參湯都喝不下去。
靳成俊看在眼裡,脾氣一天比一天大,那種得不到宣洩的壓抑急需尋找出口,找不到,就像一團火球似的,越滾越大。
哪怕董晉死了,哪怕他百般呵護疼寵,她,還是想著那個人,念著那個人。
這他媽都算什麼?
想到陸蔓那漠然空洞的眼神,他的心就像被誰拿著針扎一般難受,寧願她恨,寧願她罵,卻也不希望看她這般無所謂,漠然得全然不在乎。
於是,當陸蔓再一次推開那精緻的食物湯水時,靳成俊爆發了。
他憤怒的將那托盤打翻在地,看著陸蔓無意識的抱著膝蓋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失神的樣子,熊熊燃燒的怒火快要將他整個人都焚燬。
他一把扯過她,強逼她看著自己的雙眼,說道:「他早就死了,你擺出這個樣算什麼?你是我的女人!」
他做的還不夠嗎?放下身段,拿出自己全副身心耐性去討好她,去侍候她,還不夠嗎?
陸蔓空洞的雙眼幽幽的看著她,然而,那裡面沒有半點焦距,靳成俊心裡一痛,恨聲道:「你是我的妻,只是我的,你這是想死嗎?想要跟著他去嗎?」
「我告訴你陸蔓,除非我死,否則你休想逃離我,到死,你都是我的人。你這裡,只能想著我,念的只能是我,知道嗎?」靳成俊指著她的左胸大吼。
陸蔓眼中終於有了些微焦距,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向窗外,一臉的無所謂:「靳成俊,不過是個軀殼,你要,拿去便是。」
只是,她的心,早已經在那爆炸聲響起的時候跟著死了,早就碎的支離破碎。
無所謂,是誰的妻誰的人,都無所謂,不過是個軀殼,誰要,誰拿去。
董晉死了,她這殘軀,不過是在苟延殘喘著,誰要,又有什麼所謂呢?
靳成俊聽到她不帶半點生氣卻透著死氣的話,無力地放開她的手,後退兩步:「好,好!很好!」
他一步一步的向後退,咬牙切齒地道:「寧願死,你也不願意和我一起是不是?」
她非要這麼逼他,非要逼他做的更狠麼?
「好!你儘管去死,死了你還是姓靳,我告訴你陸蔓,我今日就去取消那份協議。」他抿緊唇,雙拳緊握,雙眼露出極大的殘忍:「我今日就去廣告天下,你是我靳成俊的太太!這是你逼我的。」
陸蔓依舊保持著那個姿態,動也不動,一臉無所謂。
「擠不進的世界就別強行擠了,為難了自己,作踐了別人,何必呢!」她看著窗外,幽幽的說了一句。
靳成俊一噎,痛,心痛得難以復加,摔門而去,誰都知道她是董晉的未亡人,是嗎,是這樣嗎?擠不進的世界麼?
陸蔓,就算你的世界擠不進,我也要強闖進去,你的一生,只能姓靳!
陸蔓,你實在是不該這樣的,不該這樣的報復,哪怕你打你罵,總比這麼漠然無所謂的好。
靳成俊說到做到,他走出了家門,又折回去,硬生生的將陸蔓拖出門去到法院,並通知了媒體。
靳氏總裁再婚,各大報紙鋪天蓋地的報道開來,那大幅的相片,卻怎麼看,怎麼讓人感到彆扭和詭異。
因為,相片中的兩人,一個冰冷陰沉,一個空洞漠然。
這是戲劇又可笑的一幕,卻被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
聽說靳氏總裁的太太嫁了三次,第一次,嫁給靳成俊卻離婚,第二次,嫁給信和太子爺董晉,卻因為董晉的死亡而無疾而終,第三次,在董晉死後一個月,又再和靳成俊復婚。
有人說,陸蔓就是個天煞孤星,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是個沒良心的女人,遭盡了天下人的謾罵。
有人說,陸蔓是個剋星,誰接近,誰死,董晉就是一個範例。
有人說,這是個可憐的女人,命運多舛的女人。
有人說……
眾說紛紜,任世人怎麼說,陸蔓一概置之不理,只是董母在她和靳成俊復婚的消息播出街的時候,再度上門,將她狠狠的侮辱了一番。
董母怎麼說的,還是那幾句,你害死了我兒子,你個白眼兒狼,你和靳成俊那個賤男人害死了我兒子,卻相宿相棲,我咀咒你們不得好死。
呵呵,不得好死,是啊,不得好死!
他為我而死,孤零零一個人而去,我還活著幹什麼?
那句害死了我兒子天天在她耳邊重播,那句既然愛他怎麼不去死,不去陪她無時無刻不在她腦海中出現。
陸蔓終於累了,也終於支撐不住了,董晉,她想去找他,只想在他懷裡,遠離這個喧囂的塵世,安安靜靜的抱著他,嗅著他的味道。
唯有這樣,她才能真正的解脫。
「媽咪,嗚嗚,媽咪你開門啊。」靳懷恩拍打著浴室的門,哭得臉色慘白。
她都進去好久了,為什麼還不出來,他好怕!
「媽咪,媽咪。」
靳成俊拖著疲憊的身軀開門進屋的時候,就看到兒子蹲在浴室門口嚎哭,他眉一皺,心裡一沉,快步衝了過去。
「怎麼了?」
「爸爸,嗚嗚,媽咪不開門,我好怕。」靳懷恩聽到他的聲音,立即抓著他的手臂哭。
靳成俊心裡一慌,當下將他扯離,腳用力一踢將門踢開,衝了進去,一看,心神俱裂。
陸蔓整個人浸在浴缸裡,雙目緊閉,臉如土色,右手鮮血流下,浸紅了半幅地磚,觸目驚心。
「媽咪!」靳懷恩尖叫出聲,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乖,在外面等著。」靳成俊是擋著兒子的身子,絲毫沒察覺自己的聲音都顫了。
不過兩步距離,他卻不敢走過去,像是隔了萬水千山似的,她離他十分遙遠。
真的寧願死也不願意和他在一起嗎?真的撐不下去了嗎?靳成俊聽不到自己的心跳聲,只覺得空蕩蕩的,找不到方向。
一步步挪到她跟前,顫抖著手伸到她的鼻尖,他的雙眼頓時一亮,氣息微弱,卻還是活著。
靳成俊頓時打了個激靈,一把扯下架子上的毛巾包著她的手腕,二話不說就將她抱了出來衝去醫院。
陸蔓一直向白光裡走去,身邊俱是無神魂的人,她無意識的,跟著他們隨著腳步動而動。
「小蔓。」
熟悉的聲音似乎從身邊前來,陸蔓驚喜的左看右看,是他嗎?
「小蔓!」
又是一聲,藏在心裡的人終於在前方現出身來,陸蔓飛撲過去,驚喜地緊緊的抱著他:「晉,你來接我了嗎?」
「你怎麼會來這裡,快回去。」董晉一臉著急。
「不要,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塊。」陸蔓緊緊地抱著他不放,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我好想你,我想你,想的心都碎了。」
「乖!聽話,回去,你還不是來這裡的時候。」董晉心疼地撫摸著她的臉,臉容一貫的寵溺疼惜:「要好好生活,要好好活著,要好好吃飯,要把孩子好好撫養成人。」
孩子?陸蔓一怔,只當他是在說恩恩,卻依舊搖著頭哭道:「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晉,沒有你,我怎麼辦?」
她不走,她找到他了,她要和他在一起。
「你有我。」董晉微微一笑,將手放在她的左胸上笑著道:「怎麼會沒有我呢?你看,我在你這裡。」
陸蔓泣不成聲,抬著淚眼看他,搖著頭:「你怪我,是不是?你怪我沒有陪你而去,現在我來了,我來了。」
「我不怪你,這都是命,我很慶幸,是我按下了那個接聽鍵。」
「回去吧,記得,好好生活,把孩子撫養成人。」董晉又看了一眼身後猙獰的牛鬼蛇神,放開她,朝她揮揮手:「回去吧,記住我的話。」
「不!別離開我,別走,董晉,別走!」陸蔓上前追著,然而,董晉卻已然消失在白光之中,一道強力將她拉了回去。
「董晉,不!」陸蔓哭著叫了出來,向前撲去。
「媽咪,媽咪,醒醒,嗚嗚。」
「蔓蔓,醒來吧。」
「我求你,你醒過來吧,你要怎麼樣我都答應你。」
誰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的響起,是誰?
三天了,他守在她身邊足有三天,期盼著她醒來,可她呢,卻似乎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氣息微弱的昏睡著。
醫生是將她的命救回來,他是將他的血輸給了她,可一個人若是不想活了,再做更多也是枉然。
她有這麼恨嗎?她有這麼愛嗎?
靳成俊一臉的鬍子拉碴,雙眼通紅,死死的瞪著病床上那孱弱的女人,生平第一次露出了悔意。
如果,如果當初,他不是那樣做,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靳成俊微微闔眼,那眉間,露出深深的疲憊。
陸蔓唰地睜開眼來,怔怔的看著天花板,耳邊是幾人歡喜的叫聲,她卻似無所覺,只是闔上了眼。
原來,閻王爺也厭了她呢!
她不配和他在一起嗎?連老天爺都要她活著贖罪嗎?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中滲了出來,無聲地滑落在枕間。
「媽咪,你嚇死我了。」靳懷恩抱住了她,痛哭失聲。
「蔓蔓,你怎麼這麼傻?你不要命,也要想想肚子裡的孩子啊!」王巧同樣的痛惜。
孩子?陸蔓睜開眼,看向王巧他們。
「你懷孕了!」靳成俊臉色陰沉,卻透著疲憊。
早在一個月前,醫生就已經說了,一直沒有說,是因為他們都不想她受更大的打擊,現在……
懷孕了?
陸蔓睜大了眼,猛地坐了起來,然而,因為失血過多而虛弱眩暈的身子讓她一下子跌了回去,臉更白了。
「你慢點。」宋佳玉立即扶著她,將床搖了起來。
陸蔓怔愣的將手撫上腹部,猛地想到在夢中,董晉說的話,她的眼淚一下子落了下來。
孩子,原來,原來是這樣。
他們有了一個孩子,陸蔓終是忍不住的痛哭失聲,靠在宋佳玉肩膀上,嚎號大哭。
見她能哭,王巧和靳成俊鬆了一口氣,總比一直憋著要好,總比,強忍著忍而不發的好。
三個月後。
銀園。
一個小腹微凸的女人穿著一身素色裙子,手持著一扎白玫瑰,來到銀園中的一個墓地前。
墓地四周種著櫻樹,熱夏的天氣,卻不覺得炎熱,墓地看得出常有人打理,很是整潔乾淨,陸蔓將手中的玫瑰放在墓碑旁,拿出手絹擦拭著碑上的照片。
「我來了,你在那邊還好嗎?」她仔細的擦拭著相片,幽幽出聲。
經過調理,她懷孕的身子比起當初稍微圓潤了些,卻依然纖瘦蒼白,臉容淡漠到近乎冷漠。
「孩子會動了,你不知道他(她)有多皮,到了晚上就不睡覺,你說,到底像誰呢。」陸蔓看著相片輕聲嬌笑:「一定是像你,我小時候可乖了。」
「晉,我好想你,好想去找你,可是,如你所說的一樣,我還不能。你放心,我會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看著她長大,看著她結婚生子,到時候,你再來接我好不好?你答應我好不好?」
「你不說話,我可當你答應了,不可以食言啊。」
一陣風吹來,櫻樹在搖曳,陸蔓抬起頭來,微微地笑,又道:「你放心,我不會忘記的,我們要每年一起看盡落英繽紛,我不會忘的,我會來的,你等著我好不好?」
又是一陣風吹過,櫻樹上,有一片葉子翩然落下,陸蔓伸出手,那片嫩綠的葉子似有所感一般,穩穩當當的落下,落在她潔白的手心中。
風,吹過,帶走了誰,卻又留下了誰的心,殘存不散。誰的世界,誰強行擠進,卻又翩然離去,徒留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