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陸中平死了,加諸在他身上的罪名亦隨著他的死亡而煙消雲散。
亡者,歸於微塵,卻給生者最重最狠的一擊,給他們留下無邊的疼痛和想念。
陸蔓一直在睡夢中昏昏沉沉,眼淚一直在流,醒了哭,哭著又昏睡過去,就連陸中平的後事,也是其它人幫忙打理,而她,則整日沉浸在傷痛之中,不過短短兩日,人就已經瘦了一大圈,蒼白憔悴。
直到靈堂設起的時候,陸蔓才被幾個閨蜜收拾整理好帶著去了靈堂。她那瘦得皮包骨的身子穿著一身黑色套裝,空蕩蕩的,面如素縞,原本靈動的雙眸,亦變得空洞無神,讓人看了心酸。
肅穆的靈堂,用無數白菊點綴著,陸中平大大的相片在正中央擺放著,香案上的煙霧寥寥,使他的照片有些模糊。
有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前來拜祭憑弔,陸蔓俱是面無表情,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樣,空有一副軀殼。
她烏黑的發上別著一朵小白花,被兩個閨蜜扶著,機械地朝來弔喪的人鞠躬謝禮,眼淚,卻再也沒有掉落下來。
早在這兩天昏昏沉沉的時候,她就已經流乾了眼淚,她的雙眸,紅腫發脹,紅絲像蜘蛛網似的佈滿了整雙眼睛,十分可怖。
陸蔓不時去看那張照片,每看一眼那熟悉的臉容,她的心就像被人用鈍刀給狠狠地拉鋸一下,鮮血淋淋,痛至麻木。
媽媽,她甚至沒享受過她的母愛,就已經去世,她不怪母親,也不怨,因為她有爸爸。爸爸給了她無邊的父愛,足以彌補她沒有母親的傷痛,不管他曾做過什麼不好的事,在她心目中,陸中平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親!
可如今,那個愛她寵她的人,再不會回來了。
從今以後,這個世界,只剩她一個人!
「蔓蔓,蔓蔓。」
陸蔓從父親的遺照收回視線,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機械地扭過來看著自己的同學王巧。
王巧臉有些紅,扯了扯她的衣袖,往前努了努嘴:「有人來憑弔伯父呢。」
陸蔓轉過視線,對上一雙擔憂又溫和的雙眸,不由怔了怔。
「陸小姐,節哀順變。」來人聲音溫潤如春風,暖暖的,聽上去舒服得很,更讓陸蔓眼中一酸。
這個人是誰?認識父親的嗎?
不管是誰,能來的總是心意,她也沒心情去深想,只是沙啞著聲躬了躬身子說道:「你有心了。」
男人看著她整整瘦了兩圈的身子,他知道,若不是有兩個朋友撐著她,她絕對站立不住。
「我是董晉,曾和陸老有過點頭之交。」董晉簡潔地介紹自己,看著她蒼白得無顏色的樣子,不由關切地道:「逝者已矣,生者堅強,你,要好好保重,尤其你還不是一個人。」
陸蔓刷地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著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
董晉看著她充滿疑問的雙眸,微微地笑了一下,溫聲道:「那天你在靳氏門口昏倒,是我送你進醫院的,醫生檢查過你的身體,嗯……」他點到即止。
靳氏,昏倒。
陸蔓的回憶復活,再想起當日自己在醫院醒來那個女人說的話,不由感激地看著董晉,啞聲道:「謝謝你,董先生。」
她是應該感謝的,不過是萍水相逢,他卻肯施出援手,又來憑弔父親,不過是個陌生人,卻比某些有關係的,要有情誼。
「佳玉,幫我帶董先生過去坐。」陸蔓又吩咐自己的另一個同學宋佳玉,再對董晉說道:「董先生,恕我無法親自招待。」
「無妨。」董晉淡淡的笑了笑,看了一眼她蒼白的唇,又道:「你,好好保重自己。」如此說著,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
讀懂他眼中的深意,陸蔓再度感激地點了點頭。
董晉歎了一口氣,跟著宋佳玉來到客人安坐的位置上,遠遠的看著那個單薄瘦削的女孩。
「哎,怎麼不見靳成俊,他不是陸老的女婿嗎?」
身旁,有個男人在和另外一些熟悉的朋友在竊竊私語,董晉微微側頭。
「誰知道呢,來這麼久了,也不曾見到他。」另一個男人說道。
「我看,不會來了吧?聽說他親自帶人上天源去說收購,才會激得陸老腦中風的。」
「靳成俊可真夠狠,手段夠毒辣,連自己岳父的公司也不放過,也就這樣的人才會發達,只是可惜了,太過陰損了些。」
「哎,陸老精明一世,殊不知是引狼入室,真真是世事無常。」
「誰說不是呢,他才五十來歲,倒可憐了他的女兒。」
「是啊,小蔓才二十歲吧,父親被自己的丈夫氣死,弄得家破人亡的,估計她才是最傷心的那個嘍,可憐見的。」
「……」
董晉正經的端坐著,聽著身後的幾個人在議論陸中平生前的事,又看向對面那個瘦削的女孩,溫和的眼中升起一絲憐惜。
世間最痛苦不過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更別說,那個生養自己的人因為自己間接而亡。
她,該怎麼扛過這道高坎?
整個葬禮過程中,陸蔓表現得很平靜,只是在遺體告別的時候,她再一次哭死過去,讓人看之動容。
而直到陸中平的骨灰遷入墓地,靳成俊都沒有出現,這引得人議論紛紛,指不定明日的報紙又會寫些什麼。
當送葬的人陸續散去的時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冰涼透心。
陸蔓求了好久,才將幾個憤憤不平的閨蜜送走,整個墓地,只剩下她自己一個,看著陸中平的遺照發呆。
秋雨並不大,雨霧白濛濛一片,遮住了眼簾,陸蔓擦去了眼簾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的水霧,坐到墓碑上,靠在那不夠一米的碑上,闔著眼,如小獸一般發出低低的嗚咽。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整個墓地變得淒然安寧,雨水不停,陸蔓卻依舊不肯離去,絮絮地對著父親的相片說著什麼。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的不遠處,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正擔憂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