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裡,從未有過多麼的深入瞭解。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余菲菲平淡地說,「她對於舊的事物抱有一種不切實際的懷念,無法對現實世界存在感知,完全沉浸在自己記憶的美好裡;雖然她覺得很幸福,但是實際上給身邊的人造成了很大的痛苦。」
「為什麼會痛苦?」
「因為她周圍沒有人希望看到她那樣。是的,她需要愛情美好的點綴和浪漫主義的滋養,可是她更需要現實生活中的一日三餐和她並不完美的丈夫的攜手共老。這兩者的不能平衡造成了她巨大的痛苦,很遺憾,我曾經全力嘗試過調和這兩者之間的差異,但是我失敗了。」
余菲菲久久的盯著簡歆年,抬手捂著心臟的位置:「——看到她那樣,我也會覺得難受,……因為真正愛你的人,對你抱有一種美好的希望,希望你過上普遍意義上的好日子,希望你有著普遍意義上的好前程,希望你在身邊的人都逝去之後,還有一個人陪你……陪你白頭到老。」
「你懂我的意思嗎?」匪站起身來,「——你以為是幸福其實是折磨你自己的方式,給別人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你知道嗎?」
簡歆年低下頭去,慢慢的說:「我不知道……」
余菲菲走到他面前,強迫他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
「你知道的,」她溫柔的說,「你只是固執的不願意走進一個新生活而已,實際上你心裡是知道的,結婚,家庭,孩子,一個溫暖安全的倚靠,你知道你想要,你只是強迫自己守在原地而已。」
簡歆年打斷了她:「我給你造成困擾了嗎?」
「……沒有,」余菲菲搖著頭,緩緩地說,「沒有。」
她拍了拍簡歆年的肩:「但是如果你不幸福,也許我會困擾的。」
簡歆年突而一把拉住她的手,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又有些茫然無措:「菲菲,我……」
然後他猝然打住了,鬆開了余菲菲,退去了半步。
從六年前到現在,從初見到重逢,無數個念念不忘的日日夜夜,他從沒有對余菲菲很正式的說過我愛你,或我喜歡你。
有些事一旦說出來彼此就沒有退路了,那些話,一輩子都只能放在心裡,一遍一遍的表白,一遍一遍的陶醉,一遍一遍的深深地埋藏在沒人看得見的心底。一旦說出來就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揭去了那層面紗,沒人承受得了血淋淋的裁決。
樓下響起幾聲喇叭,余菲菲輕輕把簡歆年往外一推,低聲說:「梁靜在等你,你要就今天丟下婚禮跑掉的問題向她作出解釋。」
簡歆年深吸一口氣,說:「我知道了。」
他轉頭向門口走,走了兩步,踉蹌了一下,余菲菲想上去扶,但是被簡歆年揮手拒絕了。
他盡量挺直身體,以一種莊重穩健的姿態,昂首闊步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當的,走過了那道門。
***
韓可初回來那天誰也沒有告訴,一個人回的家,那時是清晨,余菲菲折騰半宿了才睡著,韓可初開門看看,又無聲無息的關了門。
關了門以後跑去廚房做早飯,對著食譜研究半天,畫了整整兩個小時搗鼓出中西式各色點心小菜出來,然後端上桌開始打掃衛生,把家裡裡裡外外都清理了一遍,余菲菲那個凌亂的書櫃還被他仔仔細細的分門別類放好了。
可歌可泣乎,我們自詡為腦力勞動者的韓可初同志,自從搬進來以來就沒有動手做過一頓飯,沒有親手洗過一雙襪子;要是沒有清潔公司、外賣、維修店和網購系統,這對高學歷皇家夫妻會把自己活活餓死在自己房子裡。
韓可初做完了一切,余菲菲醒來時打著哈欠出來,一看就驚呆了:「……你怎麼回來了?」
韓可初避而不答,溫柔的笑問:「想不想吃東西?」
余菲菲張大嘴巴看著一桌子的包子餃子牛奶稀飯,喃喃地說:「……韓可初你一定是瘋了。」
韓可初走過去認認真真的給了她一個擁抱,說:「我沒瘋。」
我只是打算好好的對你而已。
余菲菲當然不知道韓可初有著什麼悲憤的戰鬥計劃,她只是覺得韓可初怎麼突然出了一趟差回來就勤快了;不過勤快點也沒什麼不好,我們余老師從來都不介意有人幫她免費做飯的。
前面說過了,她老人家味覺和常人有異,只要做飯做得比她好,她都吃得下去。
韓可初和余菲菲對坐著吃早飯,期間余菲菲幾次想跟他說話,韓可初都嗯嗯啊啊的敷衍過去,好像心情特別不好不知道怎麼開口一樣。
於是余菲菲莫名其妙的上班去了,上午兩節課,法外開恩給了補考大綱之後都十二點了,回辦公室一看蘇曉在呼嚕呼嚕的一邊看電腦一邊吃男友給做的愛心大餐;余菲菲倒抽一口氣悲憤一句:「不讓人活了!」然後飛速跑去吃食堂。
結果半路上遇見韓可初,開著車滿學校找他,見了人立刻停車遞上飯盒,溫柔的說:「午飯。」
余菲菲大樂:「韓可初你最近狀態很好嘛,保持!記得要保持!」
韓可初看著她吃好飯,飯盒帶回去洗;到晚上余菲菲下了課,出校門就看見韓可初等在門口接她回家。
余菲菲覺得很方便,於是就這麼回家了;第二天早上醒來還是早飯準備好,家裡一片乾淨,連她上課用的筆記本和書都整整齊齊的碼在了門口。
結果早上就一節課,中午回到家,韓可初不在,桌上放著報名表,余菲菲打開一看:新東方廚師學校!
「……」余菲菲推推備課時戴的眼鏡,「……他想改行當廚師?」
她跑去新東方廚師學校,進門就看見一堆人在那切東西,刀子揮得光當光當響,後面一排巨大的爐子,一群學生往裡扔東西熬火鍋底料,濃煙瀰漫味道嗆人。
余菲菲咳嗽兩聲,趕緊幾步退出去,撫胸長歎:「不成,不成,我是斯文女先生。」
正在那猶豫要不要進去孟姜女千里尋夫,韓可初在身後叫他:「菲菲?你怎麼來了?」
余菲菲回頭一看:韓可初戴著個高高的廚師帽,手裡拎著一隻雞,一把刀;那雞還活蹦亂跳,咯咯大叫非禮。
余菲菲撫掌大笑:「善哉!韓可初!你徹底人··獸一體化了!」
「我就是想咱家得有個人做飯,」韓可初說,「一個家要維持,起碼要有個主內的人;再這麼外賣外賣的吃下去你就又要牙齦發炎了,年紀輕輕的要注意身體。」
余菲菲說:「……我做啊,我喜歡做飯的啊。」
韓可初笑了,伸手去拍拍她:「算了……我這人也沒什麼好的,前半輩子比較匆忙,後半輩子要努力加油。」
余菲菲呆呆的看著他,石化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裡抓狂的咆哮:「韓可初你為什麼要這麼肉麻啊啊啊啊啊啊!」
……
「我發現情況有點嚴重,」余菲菲在客廳裡坐著抱著電話小聲說,「他已經能當全職保姆了,洗衣做飯買菜修電視樣樣都會了,蘇曉你知道麼,我那天晚上偷偷溜出去跟朋友喝酒,他發現後竟然一聲不吭的跑去酒吧門口等到半夜我出來!」
蘇曉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問:「你們幾個喝酒為什麼沒帶我?」
「……我是跟我們學校美術系那群女老師出去喝酒的啊!」
「菲菲你墮落了,」蘇曉說,「要我是韓可初就直接把你拎回來。話說回來,韓可初最近有聖母化的傾向啊,你不知道他上次跑來問我怎麼做PPT,他打算以後幫你備課……」
他們兩人同時住了口,寒風捲過,一陣雞皮疙瘩驟起。
余菲菲呆滯的看了看廚房裡韓可初洗碗的身影:「……這又不是新婚……」
「新婚也沒這樣的,他簡直就是在把你當未成年的小寶貝了啊。前天他午飯送的是什麼飲料來著?哇哈哈國奶?」
「滾你丫的!豆奶而已!」
「那也是奶,我說余菲菲你是不是哪裡虐待了韓可初啊?搞得他這麼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
「胡說八道!他在海南過了一個星期我上哪去虐待他?我當年追他廢了不少力氣,怎麼會虐待他?」
不過這句話剛出口,她們兩人就同時愣住了。高校老師們豐富的聯想神經被針刺了一樣的重重一跳,蘇曉小聲問:「他……他不會是在海南做了啥對不起你的事……」
阿門——這其實不能怪蘇老師過敏的神經。
要知道從韓可初幾年的一貫表現看來,只有他想討余菲菲原諒的時候,才會奮不顧身的玩兒命的討好余菲菲;其他時間裡他基本上就是一衣冠禽獸斯文流氓,具有中年男人的一切缺點例如好吃懶做、打呼嚕、上街偷瞄小美眉等等。
(安然:純屬扯淡!)
余菲菲握緊了手機,緩緩深呼吸,露出一個惡魔般的微笑說:「……要真是這樣我就宰了他。」
***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余菲菲跑去稱了一下體重,回來鄭重其事的說:「韓可初,我重了三公斤。」
韓可初頭也不抬:「哦,很好啊。」
余菲菲瞪大眼睛,要抓狂了,「……喂!你就沒有什麼感想嗎?」
韓可初仔細想了想,抬起頭疑惑的看著她,說:「我覺得很好啊,說明我把你養得不錯。」
余菲菲再次抖了抖雞皮疙瘩,面無表情的起身往房間走:「晚飯我不吃了……」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韓可初太奇怪了!
結果她在房間裡看電視,看到深夜出來打著哈欠出來洗澡,看見韓可初書房裡燈還亮著,外面餐桌上晚餐一點沒動,碗還是碗,筷子還是筷子。
余菲菲心說我家這個晚上吃的什麼啊,她推開唐飛書房門,探頭進去問:「喂……」
然後她愣住了,韓可初正坐在電腦前,但是他沒有看電腦,他低著頭,手指深深的插進額前的頭髮裡,指關節都用力到發白。
她們生活一年多,余菲菲對這個男人真是很瞭解了。這不是他平時工作趕不完滿房間跳,他是真的在……痛苦。
韓可初聽見聲音抬起頭,表情勉強保持著正常,問:「怎麼了?」
余菲菲走進房間,拉開韓可初對面的椅子坐下來:「你晚上吃了什麼?」
「沒吃,沒胃口。」韓可初頓了頓,笑笑說:「別管我,你吃你的。」
「你這幾天怎麼回事?」
韓可初站起身來掩飾一樣的向外走,說:「沒什麼啊,蠻好的,見到你很高興……」
余菲菲懶洋洋的說:「坐下。」
韓可初僵在原地,然後長歎一口氣,坐了下來。
「這幾天怎麼回事?」
「沒什麼我就是……」
「韓可初!」余菲菲厲聲說,「這幾天你跟抽了風似的自虐!你丫不會做家務就別做,搞得你也痛苦我也麻煩幹什麼?我是個玻璃瓶要你抱在手裡生怕摔了嗎?」
韓可初低聲說:「我就是覺得你追我時太辛苦,現在想對你好一點而已。」
余菲菲一下子悲憤了:「這麼多年了你現在才想起來對我好啊?」
「不是不是,」韓可初說,「我就是覺得咱們這麼多年了,一直沒有對你怎麼好,想起來其實蠻對不起你的,……你看你,」他伸手去用指腹輕輕抹掉余菲菲腮邊的薯片渣子,「這麼大人了還吃零食,小心又上火。」
余菲菲打了個寒戰:「肉麻兮兮的……」
韓可初笑了笑,但是那個笑看起來讓人很難受,就像是在哭泣一樣。
「菲菲,」他問,「如果我對你不夠好,你會不會離開我?」
「啊?不夠好?」
「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再需要我了?」
余菲菲莫名其妙的抓抓頭髮:「怎麼會,一向都是你不需要我了吧。」
她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大哈欠:「其實我還是好餓我們去吃飯吧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懶腰沒有伸完,因為被韓可初嚇回去了。韓可初猝然起身,按著余菲菲的肩膀說:「我不會不需要你!那你會離開我嗎?」
余菲菲嚇了一大跳,連忙閉上嘴巴說:「不會!不會!」
這人到底是怎麼了?怎麼出了一趟長差就變成這副模樣了?該不會是也神經了吧?
余菲菲這麼想著,覺得自己徹底悲催了,怎麼遇到一個男的都跟神經病一樣一樣地啊!
以前也沒覺得韓可初有這方面的徵兆啊?難道是隱疾?
韓可初緊緊地盯著他:「可是我有很多毛病,很多缺點,不是個高情商的人,而且有前科……」
余菲菲哭笑不得:「你還睡覺打呼嚕呢,你還老記不住樓下外賣電話呢,你丫床上還有暴力傾向呢,你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多了去了,要甩你我當初追你幹什麼?還等到現在?而且,你說的是什麼前科?」
韓可初鬆了口氣,靠在桌子邊上喃喃地說:「前科就是我曾喜歡清梧。」
余菲菲翻個白眼拉他出去:「走了!去吃飯了!別搞得跟小媳婦兒似的,你就該向蘇曉學學,人家在家裡都叫老公做飯,味道不好她還不吃!」
韓可初心想,這能一樣嗎?
她摟著韓可初的肩膀推他往外走,親密彷彿彼此是對方肢體的一個部分,可以不接觸,但是不可以分離。
韓可初突而反手拉住余菲菲,站在走廊上,藉著外面路燈昏暗的光線盯著余菲菲的臉,一字一頓的說:「菲菲,我回來了。」
「啊?」余菲菲說,「你不是早就回來了嗎?」
韓可初微笑起來。
「我只是覺得,應該正式的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