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將手中的細瓷盞放回到桌上,銀冥宸最後瞥了眼週遭的情景,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絲失落。物是人非,此境此景依舊,只是當時之人已經不再,允兒走了,她也斷然不可能再回到從前的時光,宸園依舊是宸園,昔日的主人卻是變了心境,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小丫頭,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主張,她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而不是一味地依靠漓火。纖塵不染的蠶絲布履踏過院子裡鋪設整齊的青石板路,園內清新寧靜的氣息讓她心曠神怡,她深深地吸氣,如同孩子貪婪地享受著師傅眼皮底下偷來的閒暇。
「啊!」門口正欲入內的丫鬟不知園裡有人,與銀冥宸撞了個滿懷,丫頭手中端著的糕點滾落,沾染到女子的衣裙上,碎屑掉了滿地。看清來人後一張小臉頓時變得僵硬起來,膝下一軟,便跌跪到地上不斷地磕頭。
「小姐饒命!小姐饒命!奴婢不是有意冒犯您的……」這張絕色的容顏她不會認錯,宸小姐,主上捧在手心中的摯愛。
宸小姐的真容她只見過一次,卻是過目難忘,那次小姐剛入府,全府的人都被叫去參見,那時小姐似乎是受了什麼委屈,日日流著淚,主上總是一回府就抱著她,小小的人兒依偎在寬大的懷中,只有這時小姐才不會哭泣。小姐九歲時有個丫鬟在替她梳發時扯痛了她,小姐一哭,那人當即被主上下令杖斃,此後有幾個不小心冒犯小姐的,也是一樣的下場,如今她的大意將小姐的衣衫弄髒,主上定是不會饒恕她,丫鬟慘白著一張死灰色的臉不停地叩頭,額角的肌膚被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蹭破,絲絲殷紅從皮肉裡滲透開來,血珠緣著額角緩緩滑落。
她難道就如此可怖麼……
銀冥宸望著地上不斷磕頭的人兒,心中不禁顫慄,她到底是做了什麼,讓這個丫鬟對她如此的懼怕……
「小姐……」身後的落塵小聲地提醒道,銀冥宸這才回過神來,俯身拉起地上的丫鬟,灰色的眸中有些怔愣,「你為什麼……如此怕我?」
「小姐……小姐求您讓主上饒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奴婢家有七十老母等著奴婢照顧呢,求求您,讓主上開恩啊……」才是片刻的功夫,那丫鬟早已哭得梨花帶雨,心底深處傳出的畏懼之意讓她不斷地顫抖著,連說話都變得斷斷續續。
銀冥宸有些驚懼地後退了一步,不知道這丫鬟到底是怎麼了,落塵見狀趕忙拉開那丫鬟,雖說她剛到夜門不過數月,但是察言觀色,身為丫鬟的本分,還是難不倒她的。「姐姐別急,慢慢說,小姐仁善,從來不曾怪罪任何人,你為何如此懼怕?」
落塵剛到夜門不久,自當是不知夜門曾經發生過什麼,那丫鬟聞言,心知這人應是初來夜門不久,抹了把淚水向著銀冥宸又是一跪,「小姐……奴婢紫萱,以前和蝶芫同睡一屋,當初蝶芫伺候小姐,就是因為一日替小姐梳發時不小心將您扯痛了,當晚便被主上下令杖斃,小姐,奴婢不想和軒姐姐一樣啊,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蝶芫?腦海之中閃過一張朦朧的臉孔,銀冥宸細細回想卻是只碰撞出了些許零碎,蝶芫似乎是她剛到夜門時的婢女,照顧了她不久便被漓火調走了換來了允兒。她初到夜門時心緒極差整日哭泣,對周圍的人事並未有太大的記憶,只是這婢女口中的「杖斃」卻依舊刺痛了她,只是因為扯痛了她的發便被杖斃,漓火是從那時開始就變得如此地暴戾了麼,難怪府裡的下人都避她三尺對她恭敬有加,漓火到底瞞過了她做了多少決斷的事情,如此殘忍的懲罰竟然從未有人告訴過她……
「起來吧……」灰色的眸中劃過一絲濃濃的痛楚,銀冥宸俯身扶起地上的丫鬟,伸手替她擦乾了臉上的淚花,「你叫紫萱?」
「是……」丫鬟抽泣著,垂眸不敢看她。「奴婢真的並非故意衝撞,還請小姐饒過奴婢……」
「無心之過如何算錯?今日之事不會有人知道,我不會告訴主上的。」銀冥宸柔聲安慰,落塵見狀急忙掏出絲絹給紫萱,那丫鬟接了絲帕卻依舊憂心。
「謝小姐……」那丫鬟欠身謝恩,想去替銀冥宸擦拭掉落在衣服上的碎屑,卻發現寒冰天蠶絲織的衣袂纖塵未染,只得將地上的狼藉細細收了。
「你為何會端點心來,還有那溫熱的茶水,有人住麼?」猶豫再三,銀冥宸還是開了口,離開數年,這裡的一切都和原來一樣,什麼都沒變,相同得可怕。
「是主上的命令,主上說小姐念舊必有一日會再回到這來小坐,要奴婢打掃乾淨了,維持原樣不動,每日準備著茶和點心,方便小姐隨時使用。」紫萱撿了碎盤躬身回答,銀冥宸的心中不禁一顫,她不曾想到漓火會心細如此,讓人日日準備只為她的回憶……
伸手撫過那摔碎了的青玉小碟,入口即化的綠豆糕已經不成形狀,一碟一食,都是昔日她喜歡的樣式,漓火的用心,當真是深沉。只是情愫再深又能如何,兄妹的鴻溝橫亙在那,即便她能接受,世俗的目光也是不容的,情意難存,又何必過多地留戀……
「以後都不必再準備著了,這園子我再也不會來……」
既是過往又何必留戀……想念本就是個錯誤,曾經的一切早已煙消雲散,她不再是原來的銀冥宸,宸園也不再是她快樂的天堂,她與漓火的糾葛也許一開始就錯了,錯在了執念,錯在了不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