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澈對她突如其來的客氣變得無所適從,愣神了很久才伸出手。握上去的時候可怕的熟悉感及時將自己淹沒。一年來不見光明,他做事單憑的全是觸覺與嗅覺,因此對於不時碰過的東西格外敏感。不需多說,一路走來,沈雅馨的手是他每一天的枴杖,搖醒他,扶他做復健,把筷子遞到他手上,為他蓋被子……還有太多太多,他不記得了。
依然柔軟,依然光滑。
可是,此刻這雙手變得這樣陌生。
可能是因為這手不再為他而存在了,那種感覺像小時候失去了自己心愛的玩具,讓他一時心裡堵得難受。
沈雅馨不知道他做了這麼多的思想工作,官方地露齒一笑,兩排小白牙都露了出來。
「我讓助理送你。」
她轉身先朝大門走去,沒有人看到她側在身旁那微微發顫的手。其實她何嘗不怕,可是她無法在這殘酷的現實中軟弱下去。
歐陽澈看著她纖瘦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什麼衝動,在門近乎關上時,他叫住了她。
「嗯?」
她不抱任何期待地回頭,僅僅帶著好奇揚著眉。
然而歐陽澈走上前,看緊她,突然下了很重的決心道:「這場官司我打。」
*
榮華樓下的咖啡廳在秋季人潮總是特別猛。
濃郁的咖啡,裊裊而起的熱氣,是A市裡所有上班族無法抵擋的誘惑。沈雅馨每次一等座位就等個幾十分鐘,這次卻奇跡般地有空位。
她點了卡布奇諾,歐陽澈點了濃縮咖啡。
沈雅馨一直以來都不明白他對這麼苦澀的味兒情有獨鍾,直到今天她才猜想,是和他性格有關吧。他高瞻遠矚,比一般人有野心,有遠見,總是挑最難得到的來挑戰自己。似乎,方伊琦和她就是一個很好的反照。
後來才聽思語橋說方伊琦從以前就是赫赫有名的校花,人長得漂亮,家境也好,後來為了夢想拋棄了歐陽澈遠赴美國求學。對歐陽澈而言,她就是那種遙在凡人遠不可及的雲端仙子,美得不可方物,要不斷地追尋,努力不懈才獲其芳心。
現在得到了,然而他快樂嗎?
沈雅馨自嘲一笑,想遠了。他快不快樂,已經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
「笑什麼?」歐陽澈攪著手裡的咖啡,見她倏地揚起的嘴角很是好奇。
「沒有。」她淡淡地搖頭,「說公事吧。」
歐陽澈怔了一下,現在的她很會避重就輕,表面上對任何事都是淡若白水。他突然有種衝動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經完全從傷痛走出來了?抑或只是外人看到的強顏歡笑?
沈雅馨給他把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卻聽到他坦誠地說一句:「老實地告訴你,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她訝異地掃過他黑瞳中的認真,想了想說:「如果你不想接,現在還來得及。」
「不,我接。」
她懵懵地笑了,「為什麼?你不是向來只做有把握的事?」
他沉吟了一會兒,並沒有說話。如果說,他想補償沈雅馨,那她會不會立即掀桌走人?思前思後,還是覺得說這話不妥當。他勾魂一笑,「我喜歡挑戰高難度。」
那時正值秋風撲面,隨著他神魂顛倒地一笑,沈雅馨聽到了自己心裡異於平日的心跳聲。朦朦朧朧中像回到了那些青澀的日子,他在學校是萬人矚目的一顆星。他笑起來的那股自信是與生俱來的。最要命的是,他明知自己好看,卻還是不斷地笑,每笑一次,就秒殺了全校女孩。
記憶中他曾經對自己笑過一次。
初中一次放學後,她背著小書包跟屁蟲似地隨著他後頭追著走。因為害羞,頭一直是低低的。直到他突然察覺有異,猛然轉頭。沈雅馨嚇得魂都丟了,沒有注意路邊的一顆大樹,直直就撞了上去。
歐陽澈那時也是嚇了一跳,走過來無意識地揉揉她發腫的額頭。跟著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嘴裡迸出一句:「你很逗。」
陽光下,他笑得實在好看,眼睫彎彎的,薄唇勾出很誘人的弧度。
那樣不帶雜質的笑,是他身經百煉後,所有虛假事故官方的笑容無法比較的。
沈雅馨在想,會不會她愛的只是過往的歐陽澈?
正了正眼神,她回笑,喝了口咖啡,狀似不經意問:「最近過得好嗎?她……也還好吧?」
縱使歐陽澈給的傷害已經被時間慢慢地沖淡,沈雅馨發現她還是沒有辦法坦然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那三個字,會弄得她心裡絞痛。
歐陽澈喉結滾動了一下,低吟:「還好。」
不待沈雅馨繼續說話,他突然抬頭看著她,緩緩說:「我們要訂婚了。」
這話來得太突然,以致完全沒有心裡防備的她差點咳出咖啡。終於知道晴天霹靂是什麼樣的感覺。沈雅馨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憋紅著一張臉努力觀察著他的神情。為什麼會感覺他落寞無比?是對她愧疚,抑或他心裡真的不開心……
餐桌下的指甲已經深深地鑲進了手掌的肉,那一瞬的疼痛讓她乍醒。心裡的那股震驚、悲憤隨著僅剩的自尊將情緒良好地壓了下來。
其實她很佩服自己,到了這麼個時刻,依然能狀似不意地舉起咖啡,扯出她認為最好看最無所謂的笑容,說:
「恭喜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