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市的醫院外是幾顆蒼老的松樹,秋天至,樹木黃,一束束針一樣的葉子在晚風中把守崗位。
沈雅馨對著這美景盯了好久好久,直到她幾乎忘了病房裡還有另一人的存在。
歐陽澈歎了口氣,看著她不語的姿態已經保持半晌,可誰也沒開口說話。
「雅馨 。」
他承認,這樣的沉默會讓他心慌。
沈雅馨轉過頭來看著他時,神情裡意外地沒有千般百般的責備憤怒抑或是垂憐,淚痕雖在,淚水卻已隨風逝干。她一聲不響地看著他,等著他說話。
在這麼多相處的日子裡,說話的份兒都是沈雅馨槓著,她可以天南地北死纏爛打地自說自的,縱使歐陽澈沒給好臉色,卻絲毫沒有打擊她少得可憐的自信心。可是就在她沉默的時候,歐陽澈才恍覺他們之間,好像只剩無止盡的陌生與疏離。
「離婚那件事,我還欠你一聲道歉。」
他雙手湊從褲兜裡拿出來,緩緩地說話。沈雅馨對他的好他何嘗不知,歐陽澈亦不是冷血無情的人,不過絕對是一個主見十足的男人。對他而言,沒有愛情,自然造就不了一段婚姻。所以與沈雅馨結婚的初始,他難以接受。
但他或遠遠不知,如果對不起三個字要勾起那傷她至深的回憶,她寧可不要。尤其「離婚」二字,她聽著刺耳,難受。
沈雅馨依在床頭,靜靜地注視著他,說話沒有高低起伏:「我只問你一件事。」
歐陽澈張張唇,始終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聖誕的那天,你陪她出去了對嗎?」
所謂的她是誰,二人心知肚明。歐陽澈不曾想過膽小怕事的她有一天也會坦坦蕩蕩地問,而他所有不堪的背叛此刻頓變得無所遁形。其實這一刻,他突然想說不。
可他沒有。
或許不忍再在她面前說謊,歐陽澈艱難地點點頭,視線閃躲著她的。
沈雅馨勾唇,無聲的淚往回吞。
「那你在酒吧與人動手打架,最後渾身是傷進醫院……也是因為她?」
沈雅馨發現自己真真是自作孽,盡挑些自己聽著難受的話來問。可她想知道,真的很想,當是最後的致命一擊,還是連環突擊都好,她都不在乎了。
歐陽澈凝著她透徹明亮的雙眼透著一股知道真相的執拗,罪惡感紛至沓來。
幾乎用了一世紀的時間,她才看到他緩緩地,輕輕地……點點頭。
心酸了,碎了,也死了。
「為什麼?」她仰頭看著他,啞著嗓子問。
歐陽澈坦誠道:「是她以前的男友,有點不識相,說了不該說的話。」
「原來是情敵啊。」難怪打得這麼賣力,瞎了也想拚命。
他見沈雅馨臉上異樣的笑容,清湖般的黑眸看似平靜,可眉宇間的淒涼一絲一絲地噴瀉而出。心裡乍不安。
「出去吧。」
「雅馨。」歐陽澈有點無奈,明明當初不當一回事的東西,他不明白此刻心裡的愧疚感何來。是可憐她了嗎?
「謝謝你對我坦誠,不過從今以後我們再沒有瓜葛。」
歐陽澈暗眸裡淡冷的光暈微閃,提醒道:「你是喬思的朋友。」怎麼可能不見面?
「喬思是喬思,你是你。」
「……」他一瞬無語。
沈雅馨抬起頭來,看著他淚眼閃著堅定的光芒:「我向來軟弱也怕事,也從來不知道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愛一個人已經很累了,恨……或許更累……歐陽澈,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恨你,我選擇原諒,選擇放棄……」
「你要是覺得我沒用,我也不能說什麼。那是真正的沈雅馨。我改變不了,也不想改變。只是希望……」說到這裡,她幾乎崩潰地哽著音道:「你留給我最後一點尊嚴,離我遠點……以後你是你,我是我。」
見他不說話,她別過頭,破碎的嗓音下了最後一張通牒:「你走吧。」
她坐在床上,鬢邊髮絲幾縷垂落,溫軟地覆在那張淚眼朦朧的容顏上。這一刻的悲傷倏地變得永久……
歐陽澈張張嘴,才發現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著:「對不起,你……好好休息……」
門在關上的當兒,沈雅馨瀕臨崩潰的情緒點一下飆高,再忍不住吼一聲大哭了起來。
手指攥緊枕頭,硬生生地掐住,直到最後嗓音都啞了,破了,她開始無力地趴在床頭有氣無力地發喘。
為什麼呢?
為什麼偏偏是她,付出了那麼多,卻落得一場空……
*
歐陽澈走到醫院樓下,剛好收到方伊琪的電話。
「澈!你還沒回來嗎?」她軟綿綿的聲音在那頭響著。
他閉眸,「還沒。」
「喬思的朋友沒事吧,那個沈,沈什麼的。」
「沈雅馨。」他蹙眉糾正。
「怎麼這麼敏感吶?還好沒事,真是嚇死人了。」
「…………」歐陽澈沒有說話,今夜突然什麼心情都沒了。
方伊琪想了想,「澈,咱吃宵夜去吧。剛剛沒好好吃晚餐,人家現在餓著呢。」
從認識方伊琪以來,她的致命武器便是撒嬌,軟綿綿的一句話,都可以讓男人的心當場融化。歐陽澈並不否認,他對這女人的嬌媚也是無招架之力的。
而沈雅馨呢?
是眼淚吧?只要看到她的眼淚,總有一種慌亂的錯覺。可是她好像從來不曾把它當武器。
「澈?」
「澈?」
方伊琪叫了好幾聲,他才恍然回到現實,有點驚秫。自己最近的思想明顯地有些偏差。他心煩意亂地扶額,不清楚對沈雅馨的這份罪惡感究竟會延續多久。
「嗯,你說什麼?」
方伊琪不悅了,嘟嘴道:「你怎麼沒認真聽我說話?我說,咱去吃宵夜好不好啊?」
「今天累了。你自己將就著吃吧。我晚點回來。」
「可是……」
「掛了。」
他把手機丟進褲兜裡,從口袋裡燃起一根煙,重重地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