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燕子低落,隨而馬蹄踏過,清風拂動,柳葉翻飛,百花開始新的吐蕊,樹木抽芽換新衣,到處都是洋溢著生機勃勃的長勢,春天的氣息襲滿整個齊國,然而,早春還是冷著的。
泥城深巷東柳琉芳閣二樓,女人身影綽約,凝目眺望!舉手輕輕撫著額前碎發,手中拿著的帕子剛好分成兩半,半張帕子斜目,迎著風看得到的臉龐好似桃花印雪!那深藏不露的半邊臉頰引人深思!女人,何以惆悵望天涯?可是在追憶曾經的身影追逐?可是在徜徉過去的幸福?
欄杆外,綠樹縈繞,遮了視線,擋了心房。透過樹葉縫隙看外邊的熱鬧,一縫看的都是什麼世界?斑駁的片花閃過如風,是人?是牲?還是物?無從知曉,何況已經離開市井一年零三個月,早已模糊了曾經的記憶,花了世界流失的心殤,該怎麼去把它找回來?失落,凝望,碎碎念,深惆悵,孤獨是悵惘的苦思。
江南,不急不燥,慢條斯理地完成古老的調子,小橋流水般靜謐而又溫馨,好好享受春光不好嗎?何苦為難自己去爭奪?可惜,一個小妾,還是剛進門三天就贈送給別人-仍然是別人小妾,如今早已成廢妾的塵微之人,笑今朝,淚明天?呵!在這個到處都是販賣尊嚴的地方,自由算什麼?只是,我命不由人,不去謀劃,三五年後,心倦了,還會在乎生命努力活著嗎?人如草芥,越是卑微,越想破土向陽!呵,心有多大?就有多愜意?
質問上天,是什麼泯滅了我的本真?又是什麼銷蝕了我的魂靈?形如走屍,一切的一切,我如此笨拙,如何面對生命?又怎麼會去傷害未出生的生命?呵,這世界,我不去爭?誰給我希望?爭了又如何?
一年前,當家主母不慎跌落墮胎,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夫君,不,充其量不過是個男人,一個巴掌揮來,力道之大,她傾倒在地,滿口鮮血橫流,他看都沒看她失落的眼神無助的乞求,順便把她鎖栽在此美其曰:琉芳閣的廢樓裡不聞不問,每天吃餿飯菜,懲罰嗎?標榜自己嗎?呵,真是可笑!愛過了無痕,還沒有開始的愛情便消失了,留下了淡漠的淒楚!可惜,仍然不自由!
罷了,本不是良善之輩,不再藏拙隱卑,憑著性子就好!
「吃飯了!」隨即一聲碗筷碰撞在桌面的聲音,一個面無表情卻流露出鄙視的丫頭在裡間叫喊,不管女人聽沒聽見,轉身快步離開,彷彿慢了一步便會染上瘟疫!
呵!主子不言明,丫頭豈敢造次,女人回頭,本該是花容月貌,右眉邊的一道疤痕深深破壞了美好!她緩步走進屋子裡,巡視一下周圍,屏風後,若有若無的裙裳,真當她無知?嘴角翹起,不注意看不出她的變化!桌上的飯菜,都是昨晚剩下的餿飯菜,那個長有綠色霉苔的饅頭估計有五天了,她左手輕捏右手衣袖,右手盈盈撿起饅頭,慢慢地湊進嘴邊,輕嚼慢咽,眼睛平靜無波瀾,彷彿在吃著美味的蟠桃,吃完饅頭,拿起筷子夾了根發霉惡臭的菜根,那邊早已用帕子遮掩口鼻,那屢次口水往外吐卻強禁止流的動作讓女人笑意更深,這就受不了了,還怎麼隱藏下去?她輕輕攪動餿飯菜,隨即筷子飛快夾了一串菜惡作劇地往屏風一扔,獨自輕呷糧食!
「嘔……」屏風傳來乾嘔的聲音,接著「呸呸……我打死你個賤骨頭!」好一會兒,衝出來一個跋扈的鈴鐺少婦揚手就往女人左臉頰下手,專挑好地方出手,其心可見!沒聽到巴掌,卻聽到爽朗的笑聲,手被捏住,她一個瞪目,「你……」
「如何?」女人抿嘴一笑,那笑容傾城如白蓮初綻放,看著少婦臉色鐵青,笑得更加璀璨,輕輕一甩,其間微用功,四兩撥千金扔下少婦的手,疼得她驚叫出聲,女人莞爾一笑,輕移步坐在窗台邊的榻前,半真半假地右手疊左手,做做樣子地福了個假身,頗為作勢地低眉淺笑,「參見主母,這無聲無息的,不知當家主母只身前來催燕的寢所可是看到了這裡的樹蔭遮擋的好,夏天到了好來這避暑?哎呀,瞧我這不懂規矩的,催燕不曾準備迎接,好生慚愧,傳聞燕塔零散,多少有個些不良之徒瞎轉,也不隨身帶個丫環什麼的?怎生是好?不知主母有何吩咐呢?」那抬眸一笑散了寒氣,言語平淡無奇,實則咄咄逼人!
「你……哼!催燕,一年多不見,倒長厲了嘴,」少婦本想發怒,轉念一想今天的目的:販賣她,心裡就舒服一頓,轉而壓抑這個搶了她兩年的夫君的可惡女人,略略看了一下桌上的食物跟周圍黑暗的帷布,嫌棄地站在一邊,迎來催燕燦然一笑,氣不打一處來,霍霍衝到她面前,拽緊帕子隱忍,聲音高亢,「主母未坐,為賤妾豈敢以下犯上?」
「還真是有理,是催燕錯了,主母請坐!」催燕輕輕站起來退到一邊,俯首低頭,半曲著身子!
「哼!算你實相!」少婦冷哼,看了看那細緻蘭花毯,想不到這賤人女工倒提升了不少,想到自家相公是個賦風求雅之人,指不定再次見她再次動心,不行,今兒就得把她轉賣出去,越遠越好,心裡捉摸個遍,身子自然往下坐,催燕趁她不留意,不動聲色輕風拂袖一出手,少婦坐下的榻塌了。
「啊!」少婦疼得大叫,金不搖一震,本就鬆垮的頭髮散了,碎屑遮眉,銀若手擦了一層皮,眼淚瞬間流落,她可是戶部的千金小姐啊!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罪,而且還是一個廢妾面前自毀形象,顏面何存?
「呀!主母,你可還好?」催燕恐慌地衝上前半曲著身體,也不拉她,站直自言自語,「這榻實則早已塌了,只是催燕卑微買不得,才將就著鋪上毯子,也怪催燕大意,不曾提醒主母,是了,是催燕的錯了,請主母原諒催燕。」裝模作樣地福身,姿態端莊!這是委婉地說少婦沒看清楚形式就往坑裡跳了!
「你……」少婦氣得手哆嗦,看到血印子,驚恐失叫,「啊!」催燕用帕子掩耳,看她可憐,惻隱之心氾濫,走到門邊,衝著門外喊道,「秋菊,主母跌倒流血,還不快快拿了藥前來服侍?」
寂靜如夜,叫秋菊的早已不見蹤影,想來也是,一年多的漠視,怎麼會突然熱情?這個當家主母蕭煙,心裡惦記自己這個名存實亡,不,根本就沒有正名的廢妾,總怕自己搶了那個男人,趁著每年一次的祭祖獨自來挑釁或者有實質性的對策,呵,她可真可悲!
「啊!主母,秋菊不在,催燕孤身一人,不知哪裡有藥,怎生是好?」催燕惶恐地輕踱步顯示焦慮,其中真假只有自己知道。
「啊!流血了……」少婦狼狽不堪看著已經凝血的手,不敢動。
「賤人!」一聲怒吼,「啪!」一陣風吹來,催燕再次傾倒在地,血流得比上次多,還沒看清楚是誰卻知道來者何人,同樣的場景(都是蕭煙在地上梨花帶雨),同樣的疤痕,只是這次深了些,唯一不同的是,上次傷心,這次痛快,男人啊!視覺的權威代表啊!抬頭坦然應對怒視的眼神,眼睛平靜再平靜,一點一滴的感情都沒有,看著他皺眉,頓覺好痛快!就差準備了好酒趕在月色正濃的夜晚暢飲一番。
「夫君,疼……」蕭煙梨花帶雨地看著張佑展,她的眼裡,這個男人文采卓然,武功高強,風度翩翩,溫和待人,是個不可多得的男人!
「煙兒,你可還好?別怕,我帶你去看大夫!」男人輕輕抱起蕭煙,經過催燕旁邊,看著她淡然的表情,眼睛裡儘是失望,枉費煙兒聲聲念著你的好,一年了,你為什麼還不學好?心裡一堵,不就是一個罪臣之女,長得脫俗點嗎?有何稀罕?男人一腳踢過去,催燕的身體飛出屋裡,自欄杆衝向那棵高大卻不知名的樹往樹後跌落,重重砸在熱鬧的街道上,當場吐血不止,趴在地上的她努力睜開眼睛看周圍,那快速過來的人群正嘀咕著,她掙扎無果後,微抬頭,藍天白雲,終於見面了,自由了嗎?爹,女兒死了,你的冤屈什麼時候洗脫?
我想活!僅僅想活著而已!生命有強悍?只因期望太深,
腳邊有對黑色旅靴,微抬頭,張佑展黑臉看著她,他懷裡的蕭煙斜睨她,好像再說,你催燕永遠不是我對手!
呵!誰笑到最後,誰才是最後的贏家,蕭煙,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總會有報應的那麼一天!催燕抿嘴一笑,趴倒在地,她知道,如若不死,今天開始,又要回到那個讓人崩潰的地方-張府!
「呀!這閨女怎麼了?都快沒氣了,快點送醫館!」突然冒出一個老頭,手忙腳亂地要去抱催燕的時候,猛然有個丫頭衝過來,丟了手上的東西,推倒老頭,快速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小姐……你死得好淒慘!小蘇也不活了!」
「哭……哭什麼哭?」老頭拉下脖子瞪眼,「還有氣,再不快點去看大夫,神仙都救不了了!」
「當真活著?哦哦……」也不知道丫頭哪裡來的力氣,快速背起催燕一陣風往醫館跑!
「唉!她這樣不死也得被你顛死……」老頭再後面跟著。
張佑展皺眉懷疑地看著那個老頭的背影,他是誰?為什麼會關心她,她會死嗎?腳步不自覺地往前,想去看清楚情況!
「夫君……」蕭煙注意到他的動作,及時叫出聲阻止他下一步動作。
「不是去醫館嗎?」張佑展快速斂去不自然,輕輕地說。
「不流血了,我們宅子裡可有上好的膏藥,敷敷就好!」蕭煙把手遞給張佑展看,轉而悲傷地說:「煙兒只想過來看看催燕妹妹是否安好,豈知她如今……若她有個好歹,可怎麼是好?夫君,一年的餿飯也夠了,看著她憐弱,不要再這樣對她了,大家姐妹一場,看著她這樣,我這心……」竟然抽抽噎噎,帕子髒了也不怕!
「煙兒,你就是太善良了,她那樣對你,你還以德報怨,好吧!先送你回府後,再去看她,若沒死,便帶她回府,讓她做個丫環伺候你吧!」張佑展歎了一口氣,隨而想到一年前,推到蕭煙,害他沒有了孩子,不行,放在煙兒身邊伺候太危險了,轉而溫聲細語,「煙兒,讓她做點別的吧!」
「妹妹女工不錯,就讓她為咱們布莊繡紡吧!」蕭煙本想讓張佑展安排催燕到她房間裡,還不任由她捏踩?誰知道事情有變動,為了做個好妻子,她只好轉變策略!
「就依煙兒!」張佑展點頭,蕭煙把頭埋在他前胸,嘴角掀起,催燕,祈禱上天讓你死吧!不然,慢慢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