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
開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葉永不相見
情不為因果
緣注定生死
……
……
這個世界,很美,同樣也很蕭瑟。
我是一個靈魂,沒有肉體的靈魂,而他們,喚我為「媚鬼」。
我不知道這稱呼是何時得來的,但我知道,這稱呼後面所代表的涵義。成為媚鬼,那意味著墮落,不入黃泉,不留人世,徘徊在人,鬼之間輪道不能超生。
我不後悔,因為,這是我選擇的。
每天,我得跟不同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盡情地交、歡,以得到他們身上作為人類的精氣,這是我唯一賴以生存的東西。所以,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就算是自己今天為女子,明天為男子,我也在所不惜。
只是,隨著日子逐漸長遠,記憶也開始漸漸地模糊。
慢慢地,我開始忘記了一些東西。
我忘了我在人世間遊蕩了多少年。
我忘了我原本該有的名字。
甚至乎,我忘了我的前生後世。
只記得,我是在等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說應該很重要的人。
我想,我應該是非常非常痛恨這人,所以才會記得如此的牢緊。
但是,每一次想起這人時,我卻又感覺到非常的開心,舒暢,但是感到那些模糊的影像眼看就要被時間衝散,我開始覺得惶惶不安。
於是,我找上了他。
一個平常的凡人,但樣貌長得非常漂亮。
遇見他那時,他相依為命的母親剛好去世,我從外邊經過他們破漏的房子,看到他呆滯著表情坐在死去母親的身旁,那模樣一度讓我以為他跟我是同類。或許是因為他那張俊美的臉皮,又或許是因為我心底突如其來的憐惜,就那樣,我選擇了他,作為我這一世的皮囊。
上了他的身後,我才發現,他有先天性的心臟病,母親的去世對年僅十二歲的他來說實在太大了,合二為一的那一剎那,看著他那虛弱的靈魂被我擠了出去,忽地,我有一種不捨的衝動,伸出手把他的那漸行飄遠的靈魂抓回軀體內。他沒有求生的意識,但我有,抓住他,我以後就不會再是孤孤單單一個靈魂呆在一個軀殼裡,或許,這會是一個轉折點。
我為他重新取名為「一希」,意喻「一個希望」。
我開玩笑說這話時,他看著鏡中的自己,那眼神冷冷的,彷彿要將我千刀萬剮。
我在他體內得意地笑起來,笑得肆無忌憚,是的,他奈何不了我,但我,可以控制他。最終,他還是妥協了,接受下「一希」這個名字。
打那天開始,我教了他很多東西,其中一項是怎麼從女人的身上得到歡愉。
很快,他變了,從不笑到笑,從生疏到熟練。
他比我還會裝傻,有時,我會問起他是否還記得第一次給了哪個女人,他只是笑了笑,說,給了誰重要嗎?反正你也不會滿足於一個女人。
這句話,他說對了,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只要我想要得到的,別人就不可能抗拒得了。然,有一點,他不知道,如果失去了精氣,我的靈魂就會變得虛弱,慢慢地就會消失不見,而他那殘破的身軀,也會因為我的離去而支撐不了他的靈魂。
我真正做到了合二為一,我們離開了任何一個都不可能生存下去,這個很微妙,我以前從沒遇到過,後來,在書上,我才知道這種狀況應該被稱為「同伴」,永遠都不能分離的同伴,除非是我自己先離開,不然,求死的他是怎麼都不會死去。
一希應該是恨我的,但我不置可否。這麼多年以來,被我上過身的人有哪一個不恨我,只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恨便被鬼差帶去了黃泉。一希是例外的,也是特別的。我愛他的樣貌,因為那樣的美貌無論對男子還是女子都是一種誘惑;我也愛他的氣質,清冷中帶著神秘,很魅惑人;
事實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十多歲還沒成年時就有性取向不正常的男人想要染指他,那些女人更是一副虎視眈眈的豺狼模樣,為此,我不少為他解決掉這些不必要的麻煩。因為,我尊重他,我會讓他選擇自己喜好的女性來交、歡,不必要的當然是盡快地甩開。
後來,過了好幾年,他越發變得成熟,卻也越來越引人注目。
我看著他成長,看著他談過好幾次戀愛,接著,在「WAITING」吧生意紅火的那幾年,他被他的父親找到,還喜歡上了一個叫「藍亦琳」的平凡女子。我本以為他跟以前一樣也是抱著玩玩的心態,但後來隨著他帶著她去了英國,我才發現原來他是認真起來。
那個女子,是一個有夫之婦,第一次見到便已是這種身份,注定與一希有緣無份。
她很愛她的老公,不快樂時總喜歡跑到「WAITING」吧找一希喝酒。她老公我見過,人長得還不錯,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有好幾度,我都想要染指於她,但每次都遭到一希的抵制,他說,我不允許你傷害琳琳。
我諷刺笑起來。
是嗎?可你阻止不了我。
你試試看。
他的語氣是如此的絕決,那恨意像是找到決口奔洩出來。
那一瞬,我被他震懾了。
這男人啊,不怒則已,一怒就是玉石俱焚。
我瘋狂笑起來,當年的十二歲小男孩已經長大了,開始懂得反抗,為此,我差點毀了他。
但後來,想到了心中所等待,所尋找的那個人,我放了他一馬。
因為一百年才有的一次機會,隨著流年就快到來,我沒時間再去尋找一具合適的軀體,也沒時間再去訓練調教。
於是,我第一次隨他而去。
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不壞我大事就好。
那一天,我為他救下那女子,她又哭又笑地對他說,請你告訴一希,我很想念他,小迪也很想念他。
他哭了,自他母親死後,第一次在我面前淚流滿面。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愛上這樣的女子,但我能感覺到他的心酸。
一個不人不鬼的殘破軀體,注定與我一起墮落,在這樣的狀況下,他不能保證自己給心愛的人幸福,最後,惟有把她送回她愛著的那個人的身邊。
回來時,他乞求我從他的身軀撤離一天,好讓他能有點自由度喘息一下。
我答應了他,因為我記憶中的那個模糊影像驀地突顯了出來。
那個是一個女子的影像,我記不清她的樣貌,但我能記得她溫柔的手觸摸在我臉上那種心動,顫抖不已的感覺。
這,或許就是人世間所謂的愛情吧?!
我嘲笑一希為愛而心傷,但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是因為一個女子而甘願等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
閉上眼,我的耳邊傳來她輕柔的嗓音,很純粹的乾淨。
「累嗎?」
「想睡就睡吧,我會在你身邊!」
「以後,要是他們反對我跟你在一起,我們就一起殉情。」
「我會在奈何橋上等你。」
「請你,也一定要等我。」
……
睜開眼時,陽光已經鋪滿整個大地,我用手抹了一把臉,發現眼角是濕的。
那不是我的眼淚,靈魂是不會有眼淚的。
那是一希的眼淚。
原來,昨晚我已經回到他的身體,我能感覺到的,他都感覺到了。
顯然,那些想起的對話,他也都聽到了。
媚鬼,我答應你,好好地為你去尋找你記憶中的那個人。
他是這樣說的。
我輕輕笑了。
說尋找,這是談何容易。
如果能尋找得著,那我這麼多年來,我怎麼可能會一次又一次錯過。
我開始後悔,恨上天,恨我自己,恨記憶那個輕易許下諾言的人。
那一次,是我第二次踏上黃泉的路。
沿途,大片大片的紅花如火,如血,如荼。
那些花,他們喚它為「死亡之花」,又叫「彼岸花」,是冥界唯一的花。
走上那路時,我很開心,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暢淋漓。
我想,我就快要解脫了吧!
然而,在快走盡那路的時候,我卻聽到了自己忘了的名字從另一女子的口中喚出,她叫得那麼迫切,叫得那麼撕心裂肺。
我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她站在路的開端,哭紅了眼。
她說,我終於見到你了。
我笑問,是不是比一希還要漂亮一百倍。
她搖頭,只哭不語。
好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比我想像中差太遠了。
聽到她這話,我忍不住心中那根柔軟的神經,回身抱住了她,發現竟是那樣的眷戀無比。
我想,我還是不能走得坦蕩。
即使是身為一個鬼魂,我也得為她,為一希而負責。
至於腦中一直惦掛的那個影像,我又忘記了。
或許,忘記也好!
這樣,我就可以有一個新的開始。
而我,也真的衷心地希望著。
始終希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