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放下茶碗,盤起了雙腳:「一客兄,有道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婦道人家即嫁入了桂府,成了我桂二爺的老婆,和我一同赴湯蹈火,生死有命,不是十分應該的哩?」
「二爺爺,二爺爺!」
對面牢房裡的孩子在大聲歡叫:「我你抱抱,我要你抱抱哩。」,可憐的孩子,尚不知道這是在坐牢,反而格外活潑生趣。
三雙小手揪住鐵欄杆,三個小腦袋瓜子擠出欄杆縫,烏亮亮的眼睛滴溜溜的朝這邊瞅著:「二爺爺,我要你抱抱哩。」
隔壁牢房裡的人們有的哽咽著哭出了聲,二爺卻泰然自若的朝孩子們揮著手,笑著喊到:「跟著菊花阿姨和三奶奶玩哩,別淘氣,回家二爺爺再抱你們。啊?玩去吧。」
回了頭,松尾還是瞅見了二爺眼睛深處的一抹淚花。
松尾離開了二爺,又跨進了正面的牢房。三個本來在調皮嘻鬧的孩子,見了松尾一身的鬼子服裝,嚇得直往菊花懷裡撲。
松尾在三姨太面前盤腿坐下,笑容可掬的說:「三姨太,可憐你金枝玉葉,識文斷字兒一身,如今竟要隨著二爺坐牢,這值嗎?」
三姨太冷著臉,沒理他。
「三姨太,我知道你又要罵我東洋小鬼子。可你明白麼?我一直從心裡敬慕和佩服桂二爺,如此英雄好漢,眼看就要結束一生,不可惜嗎?
三姨太,你勸勸他吧,與皇軍合作,做片崗大佐的保鏢,這不丟人啊,這與漢奸挨不上邊兒呀。三姨太知道麼?片崗大佐可是真的皇親國戚,天皇陛下的管馬官,跟上他,你和二爺還擔心什麼呢?」
三姨太呸的一口濃痰吐到鐵欄杆外,聲音之大,唬得幾個一直嚴陣以待的重機槍手和鋼鐵怪物的操作手,緊張起來,聳起身子,扣緊了板機。
響亮的軍靴聲傳來,片崗站在了鐵欄外:「松尾的,出來的有。」
松尾鑽出了牢房,片崗又向二爺走去:「桂二的,想好的沒有?」,二爺穩穩的坐著,微閉著眼睛養神,沒理會。片崗獰笑笑,轉身和松尾走了。
回到辦公室,片崗陰沉著臉,說:「明天上午十點,參觀團到達,駐屯軍司令官閣下隨同來到,鄉紳都那邊安排好了麼?」
松尾點點頭,「臨時多安排一些日本人,裝成宛平鄉紳模樣,與他們摻雜在一起,以壯聲勢,明白嗎?」
「明白!」
「歡迎的女士和獻花的花姑娘呢?」
片崗在辦公室踱著,揪著自已的雙手;松尾肯定地回答:「沒問題,都組織好啦,『怡紅院』裡抽調的,個個絕頂漂亮迷人,一定會讓大家喜歡的。」
片崗聽了,沒說話,踱幾步,回過頭瞅瞅松尾:「那個桂二的勸得怎麼樣?願意合作嗎?」
松尾搖搖頭,攤開雙手。片崗將一個小瓶子遞過來,聲音猶如鬼蜮:「明天上午一過,我們就不再需要桂二的有。晚上,你再到桂二處喝茶聊天,把這個滴在他茶碗裡。」
松尾默默的接了過來,順手往自已褲兜一揣。
作為軍人,他不能問也不該問,執行命令就是了。但他心裡明白,片崗給的一定是毒藥。
上次從北平回來後,松尾把片崗給的毒藥瓶子,偷偷交給了丫頭宛兒,示意她在緊急情況下,可對桂二爺進行殘酷而簡單的處置,可不知她怎麼一直未用,也不知功效如何?
「這是七三一的最新研製,一滴半,全身虛脫,武功盡失;二滴,昏迷不醒,但不致於馬上斃命,三滴,立刻暴斃,身縮如小兒乾屍,你看著用吧。」
片崗像看透了松尾心思,冷冷道:「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帝國武士以效忠天皇陛下為已任。松尾君,你在清川道的家裡,好像還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母和三個與你同年齡的妹妹,對吧?」
松尾勉勉強強的點點頭。
他聽懂了特務機關長的意思,心裡湧出強烈的反感與厭惡,真想拔出腰間的王八盒子,照著他那蠢豬頭上來一槍。
「桂二對我來說,屁錢不值;對你來說,卻尊貴得很,我的猜測肯定不會錯。」
片崗擠著一對死魚眼睛,瞪著松尾:「你也練武嘛,中國通嘛,有道是惺惺惜惺惺,英雄惜英雄的嘛。不過,請你今晚務必對你心中的英雄下手,否則,你是知道軍法無情的。」
松尾默默的立正敬禮,退出。
深夜,二盞雪亮的探照燈劃破了夜空,不時有意無意的射進三姨太和二爺的牢房,把一切照得雪白無遺。
松尾和桂二爺盤腿相坐,桌上二個茶碗,一碟豆子花生,二人已經談了很久啦。
越談,松尾越沒信心,越沒信心,就越來越頻繁的摸著自已褲兜裡的小瓶子。二爺不服軟不低頭,是毫無疑問的了。
可問題是即便他服了軟也低了頭,片崗也不會放過他和其家眷,殘暴虐殺成性的特務機關長,是說得出做得出的。對此,松尾深信不疑。
松尾望望漆黑一團的夜空,歎了口長氣。
即然不能成全敵人,也就成全了自已吧。二爺啊,你可別怪我狠心,實在是你骨頭太硬,依仗著一身武功,誰也不放在自已眼裡。讓你得點教訓也好。
松尾把右指頭悄悄伸進自已褲兜,按著小瓶子往外倒倒,蘸了一小滴在指尖上,然後,悄悄拿出往小水瓶裡一蘸,忍著滾燙的沸水,往瓶子裡瞅瞅:「水不多啦,二爺,來,倒了,我再拎。」
桂二爺毫無疑心的掀開自已的茶蓋,松尾緩緩地把毒水滲進了二爺的茶碗。
「嗨,你的。」
松尾衝著外面的衛兵吼一聲,衛兵跑過來接過了小水瓶跑了。松尾端起茶碗對二爺舉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二爺哩,可還記得一個月前,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唉,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哩。」
二爺不語,也端起茶碗舉舉,眼見得就要挨到他嘴唇邊了,松尾猛一彈指,嘩啦啦,那茶碗憑空而碎,毒水濺了二爺一身。
二爺瞪了瞪眼睛:「一客兄,你這是干哩?」
「沒,我看見有一隻蒼蠅沾在你茶碗上。」松尾支吾著。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這樣一位武林奇人,死於非命,故阻截了自已。
沒想到七三一細菌部隊確實名不虛傳,不到五分鐘,二爺身上被茶水濡濕的衣服冒起了絲絲白氣。不一會兒,竟那衣服竟自行化為了薄灰,輕輕一吹,無影無蹤。
二爺全明白了,笑笑,對松尾抱起雙拳:「一客兄,謝了。不過,我還是我,只能令你們失望的。」
事至如此,松尾只好攤牌:「二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看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了,還是三思而行吧。」
二爺注視著松尾,緩緩的搖頭:「雖死不憾,這你是不會懂的。只是,一客兄,桂二有一事相托,不知能說否?」
「請!」
「三姨太菊花和三個孩子無罪,如果不是擔心她們,」二爺環顧四周,輕蔑一笑:「此時此地,不過是你我過去多次交手的翻版而已。所以,還望一客兄援手,請放了婦道人家和不懂事的孩子。」
松尾為難了,不語。
半晌,方低聲道:「二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一客假戲真做轉身,你老就拍了我肩膀,縱出牢房吧。只是,不能帶女人和孩子。放心,沒有陰謀。出了這一圈,外面並沒有任何埋伏。」
「我縱了出去,你如何交差?」
二爺目光烔烔,有些激動:「再說,不帶女人和孩子,這怎麼可能?」
松尾這才明確地告訴桂二爺:「你和她們的牢房都埋上大當量炸藥,通了高壓電,外面還有最新式的火焰噴躺器。二爺有所不知,守衛士兵,都是片崗親自帶來的,我根本指揮不動。
這些經過了特殊訓練的特工士兵,分秒間,就可以合上電閘,引爆炸藥和噴射高達幾千度的烈焰,你救不了她們的,快,還是自已縱出去吧。」
二爺端端正正的坐著,未了,淡淡一搖頭,逐不再言語。
松尾只得站起來告辭,跨出二爺牢房,片崗獰笑著站在了他面前:「怎麼?到底捨不得下手?」
松尾有些慌亂,回身瞅瞅二爺:「不,我是想再等一會兒,真的,再等一會兒就下手的。」
啪!啪啪!
幾個耳光猛搧在松尾臉上:「八格牙魯!你良心壞了壞了的,死啦死啦的有。」,松尾一縮身,欲拉開架勢,想想,又站著爭辯。
「機關長,你不能逼人太甚的,我們到司令官閣下那兒講理的有。」
「到司令官閣下那兒講理?哼哼,松尾,你還想等著你的恩師救你嗎?來人!」,幾個訓練有素的特工撲了過來,揪住松尾,下了他的槍和軍刀,撕下他的肩章。
「推進去!」
片崗頭一揚,松尾狠狠被推進了二爺的牢房。嘩啦啦,鐵門鎖上了。片崗朝三姨太的牢房走去,一咧嘴巴,特工架走了昏花欲睡的三姨太。
嚇得菊花抱著三個熟睡的孩子哭哭啼啼的喊:「二爺,二爺哩,小鬼子架走了三姨太哩,快救救她哩。」
二爺虎地站起來,怒目圓睜,慢慢撩起了黑綢衣袖。直嚇得前憲兵隊長肝膽俱裂:二爺一出掌,一吐唇,免不得天翻地覆,自已的小命也就跟著玩完。
「二爺,孩子,孩子,孩子啊!」
松尾慘白著臉,扯起嗓門兒直喊。果然,二爺慢慢平息下來,唉的一聲,重重跌坐在椅子上,憤憤的喘著粗氣,突然又抓起小水瓶子和茶碗,扔向鐵欄杆。
嘩啦啦!
聲音在深夜聽來,特別的驚心悚目。
孩子們沒驚醒,倒是奉命24小時不合眼監視桂二爺的重機槍手和噴火器手,和奉命監視重機槍手和噴火器手的小鬼子特工,被二爺的氣勢嚇住了,也激怒了。
二個粗壯的小鬼子端著猙獰的火焰噴射器,罵罵咧咧的走過來。
一拉槍拴,呼!呼!烈焰噴出槍管小半截,又縮回去,炫耀著武力,沒想到,撲撲二聲,二個小鬼子攔腰斷成二截,一命鳴呼。
成了囚犯的松尾,滿意的瞅著若無其事的二爺,心中居然有了些許的快意。
見噴火手莫名其妙的倒下,著便衣的特工狐疑地過來查看,同樣,撲!應聲而倒。分秒間連倒三人。
一直趴在地上作瞄準狀的重機槍手不幹了,全都爬了起來,朝二爺牢房湧來,想瞧個究竟。沒想到二爺嘴唇輕吐,像開玩笑一般,撲撲撲!撲撲撲!六個小鬼子全部攔腰截斷,慘叫著倒下。
松尾一縱而起:「二爺,快,咱們衝出去。」
話音剛落,探照燈掃了過來,警報淒厲的大叫;同時,從松尾辦公室湧出了幾十個小鬼子,訓練有素的朝著各自的位置撲去。
一瞬間,被二爺消滅的小鬼子空崗位上,又趴滿了高度警戒的小鬼子。
看到這裡,松尾不得不承認片崗特務機關長並非浪得虛名。如此周密的精心準備和訓練有素的迅速替代,確非一般。
他只得悻悻的重新坐在毛毯上,等待天明。